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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乎上有什么好看完结了的短篇小说?

作者:佚名    时间:2023-11-27 10:58:46

偏爱古风,尽情的往我脸上砸来来来

有一个姑娘,一出场你以为她是周芷若,看到后来你当她是纪晓芙,苟到最后才发现,她拿的是成昆的剧本。

01

山门内晨钟暮鼓、山门外归雁来鸿,十年峨眉闭关练剑,我终于等到杀父仇人走火入魔的这一天。

那几年,江湖上风波不断。

魔教横空出世,取“苦海无涯、回头无岸”一语,自名无岸教,立教于东海之畔无涯山。

教中功法奇异,教徒将对手击败后,碎其丹元、散其功于其血脉之中,造就一身灵血,再吸食其血液,将对方功法为己所用。此法练功进步之快一日千里,数年间席卷武林,风头直逼中原武林正派。

鉴于人才流失严重,大多门派都主张剿灭魔教、扶正黜邪。

这一年,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如期而至。

会中原本群情激昂,眼看本届武林大会即将成为一场剿贼誓师大会。然而名门正派中有位顾大侠颇不以为然,站起来说:“魔教吸血练功,固然邪异可怖,然而只需吸食人体十之二三便足以助其练功,未闻其吸干灵血、致人丧命的传闻,且其吸血对象皆是武林中恶名昭著的凶徒,可见此教未必不明适可而止的道理。”

这位顾大侠性情仁厚功法高强,半生惩恶扬善,在武林中颇有威望,此言一出,顿时浇灭了大半讨贼的群情。

武林副盟主是一位少林高僧,高僧闻言挑起半幅剑眉,讥笑道:“能创出吸血邪功,此教必定性本妖邪。且无论修炼还是积财,何有尽头?要他们适可而止?痴人说梦。”

“即使性本妖邪,只要谆谆教诲,未必不能引起走上正道。‘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行而草偃’,你我何惧之有?此番誓师讨贼,吾等出师何名?”

誓师终究是无疾而终,因为毕竟魔教至今没有弄出多少人命来。

大会后,顾大侠还特意四处登门,苦劝武林各派千万不要率先寻衅。

奔波劳碌,数月方歇。

一日午后,偷得浮生半日闲,顾大侠夫妇带着女儿观音去郊外野游。

初夏的原野无垠无涯,微风起,绿浪一波接一波。天高云阔下,七八岁的小女孩追着一只蝴蝶一路蹦跳,一会儿就跑得老远,远得几乎听不见爹爹妈妈落在耳后的“慢点跑”的叮嘱。

女孩屏住呼吸追寻良久,身轻力巧,一把捉住了蝴蝶;回头一看,哪还有爹爹妈妈的身影。

女孩嫣然一笑,还当父母顽皮心起,存心同她玩躲猫猫,于是欢叫一声:“爹爹妈妈不许出来!”

然后开始东游西荡、四处搜寻,直找得天光将暗、耐心将尽,小女孩终于在不远处草丛边瞥见父母的衣衫边角。

小女孩心中大喜,跌跌撞撞奔过去,一把拨开草丛……

我尖叫一声,惊坐起来。

呼吸尚未平静,窗外微风一过,一哆嗦,才知已是汗重湿衣。

梦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十年来,或许是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拿到这种又俗套又苦大仇深的人生剧本?淦!

小时候被爹爹逼着练剑,满身酸痛时,我总幻想下辈子投胎我一定要投成魔教的教主,他们修炼功法好像就是啃一啃人脖子,那不就跟啃鸭脖子似的,这样练功夺快乐呀!有朝一日神功大成,一出手就是呼风唤雨、移山倒海、吞天灭地,令人闻风丧胆、魂飞魄散!

但是现在,我不这么幻想了。

从我看到父母被散功于血、血尽而亡之后,我就再也不想投胎成魔教教主了。

我正怒火中烧,第一万零一次想象我手刃魔头的情景,却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欠揍男声:“好娘子,起了吗?”

我翻了一个响亮的白眼,没好气地说:“她死了。”

半刻后,长发半束、风仪婉约的峨眉派女弟子顾观音从闺房中款款走出。

一出房门,面前倒挂下来一张斗鸡眼的鬼脸,我心里“呸”了一声,而后来人乾坤翻转,如轻燕落地。我再一抬眼,眼前已是一位清隽俊朗的青年。

这青年名叫李长风,年纪虽轻,却是武林盟主的关门弟子。

当今武林盟主自号“无名道人”,但可是大大地有名,早不知活了几百岁,资历远压众人,功法深不可测,据说已经辟谷,有通晓天机之能,是普天之下最接近登仙绝境的修道者。

这样一位得道高人,照例是要避世隐居的。而李长风正是他门下唯一一个入世的弟子。

他十三岁时甫一出山就卷入一场江湖纷争,幸得我爹爹出手相救,还把他带回我们家住过一阵子,我爹夸他“心性磊落、命格圆满”,于是提出婚嫁之邀,李长风欣然应允,因此,他也算是我已订婚十余年的未婚夫婿,称我一声“娘子”虽不合礼法,却也算有出处。

我有时候真想问我爹一句:您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时候瞎的?怎么看人做事样样不准!

想到此处,我白了李长风一眼,就准备往前厅做早课去。

傻帽跟在我身边,笑道:“好娘子可知,近日来江湖上最轰动的大事是什么?”

我面无表情地说:“总不会是魔教教主走火入魔了。”

李长风笑容一滞,随即继续笑道:”我又在你们峨眉后山发现了一整窝野山鸡!”

他平日就是这样满嘴跑车,我对此充耳不闻、继续往前走。

他再次拦住我:“别去做早课了。”

我听他声色有异,新生疑窦,于是佯装不觉,他果然使了一招小擒拿手,我早有防备,一招凌波微步,呼吸之间闪过了他的擒拿,绕山环水,终于溜到做早课的正厅,和众弟子一起拜见掌门。

峨眉掌门是个老尼姑,长年累月板着一张晚娘脸。

但今天这张晚娘脸上,居然洋溢着微不可查的笑意。

就算她那天宣布的是自己枯木逢春还俗嫁人、峨眉从此散伙的喜讯,我都不会更震惊了。

因为我夜夜对月祈祷的美好梦想终于成真——魔教教主走火入魔,武林正派整装待发,准备第二次围剿无涯山的行动。

山门内晨钟暮鼓、山门外归雁来鸿。

十年峨眉闭关练剑,我终于等到杀父仇人走火入魔的这一天。

这就是李长风不想让我知道的消息吗?

02

高栏重锁,封住了郁郁葱葱的山门。

第二次围剿无涯山,距离上一次围剿,已过去了十年。

十年前,我父母身死,激起了武林正派的哗变。众派集结人马、星夜兼程,半月后就赶到了无涯山下,誓师搞得轰轰烈烈,仿佛立时就能魔教铲除,为顾大侠夫妇报仇,并将本派中叛入魔教的不肖弟子通通严加惩处。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三天里,众派强攻无涯山整整七次,次次失败。不得不灰头土脸退回山脚大本营。

每当那个穿红衣、散头发、眼线金光闪闪的魔教教主踏着金羽大雕从天而降,那么无论是怎样周密的部署和强攻,都无法攻克这绝对强者所镇守的山门。

七次失败后,众人退居山下大本营,开始踢皮球互相推诿责任。我扫眼环视众派人模狗样却争得面红耳赤的掌门长老们,轻轻一笑,心道:呵,都是菜鸡。

都是菜鸡又如何?

小小的我,只会更菜。

我父母双亡、茕茕孑立,我的去留只能任人安排。

各派掌门讨论了一番,把我安排进江湖中女弟子最多的峨眉派中,待我成年出师,就让我与李长风完婚,之后再图报仇之事。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安排!

武当少林峨眉崆峒泰山华山巴拉巴拉加起来都没有魔教能打,送我去峨眉学剑、学到九十岁也报不了仇!可是我人微言轻,我的反对根本不能在武林之中翻起任何水花。

高栏重锁,封住了郁郁葱葱的山门。

一封,就是十年。

除了仗着莫名其妙的婚约而常在我面前晃荡的李长风,我再没见过师门外的人。

我想过要逃,数次不成,愈演愈烈,最后这群秃尼简直拿软筋散给我当饭吃,吃了一年,我不再逃了。

峨眉十年苦练,我的功法修为远超同门,却不曾被允许下山一步。

每一次师门组织弟子下山历练前,掌门老尼姑都问我:“观音,你若下山,最想做什么?”

六年前,我剑法小成,拥有了下山的资格。我高昂着脑袋,厉声回答:“我要去魔教修炼吸血邪功,吸干那教主狗贼的血,报仇雪恨,血债血偿。”

出山失败。

这个结果我服,是我太狂。

三年前,我打遍同门无敌手。老尼姑再问,我低垂着眼眸,冷声回答:“扶正祛邪,除暴安良。”

再次出山失败。

这次我有点不懂了。为什么呢?

后来我说服了自己:这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今日,武林正派要组织第二次围剿无涯山,那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出去。我抬起头直视师父,眼神温柔和煦、无欲无求:“一切听师父的安排。”

出山成功。

小时候见过的村庄旅社、街道店铺、乃至酒馆瓦肆,都没有印象中那样高大了。想了想才明白,并不是物变小了,而是我长大了。

物是人非。我身边不再是温声细语的爹爹妈妈,而是摩拳擦掌、以酒浇剑的众派弟子。

哦,对了。还有李长风。

他一刻不停地跟着我,想要劝我“看破回山”。

我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要我看破什么?”

李长风终于收起他的嬉皮笑脸,皱眉说:“你今日杀了魔教一人,来日魔教二人就会来杀你。恩恩怨怨,无日无之。何况当年令尊令堂遇害一事实属蹊跷,魔教功法虽邪异,却素有节制,只需吸十之二三就可尽收其功法,实在没有必要吸干人血致人死亡。”

我冷笑一声:“那就不兴贼子身受重伤后要大量饮血疗伤?”

李长风道:“令尊当年已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令堂也有功法在身,何人能够重伤之下同时害死两人?”

“无论如何,这邪功只有魔教徒众会使,总归是魔教害我父母!”

“莫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人微言轻、阻止不了正邪两道厮杀,至少不能让你手染鲜血、有负令尊许婚之谊!”

我一把拔出宝剑:“你劝服不了我,我也劝服不了你,不如动手打一架。我输了,你自然可以把我绑回峨眉,或绑去世外,天天和你一起捉山鸡。”

他静默一阵,也亮出了他的剑。

真的动起手来,我才惊觉不愧是无名散人之徒,这个男的有点东西。

平心而论,我天资在峨眉众人之中已算卓越,十年来刻苦修炼,已成轻灵奇诡自成一道,同门同辈之中无人能出我右。而对着李长风,我却被他严密罡正的剑意压得我几无招架之力。

我同他过了九九八十一招,花招耍了八十遍,最后一招不挡不避,他急急调转剑向却仍是刺中了我的左肩,我趁他懊丧之下右手弹出一颗毒丸,趁机他削了他的三花聚顶,至少半年,他需得养气修元,再无能力阻我东行。

方才八十招之内,每一招李长风都有机会削我三花,他却招招留情,终究让我使出了最后一招。

李长风以剑拄地、嘴角带血,喃喃道:“你怎么会使……”

我头都不回地走了。

03

老尼姑长年累月板着一张晚娘脸,剑法更是快过晚娘呼过来的巴掌。

跟着派中众人东行半月。

数不清多少次,我往剑身注入充沛的功法,一剑刺入魔徒的眉心。

各派甚至制作了一张功劳榜,里面记录了门下弟子所杀教徒的数量,每次夜里总结大会,各派报出门下弟子所杀人数,听得多了,我有些麻木——我实在分不清,究竟是魔教杀人更多,还是我们杀人更多。

这一日傍晚,残阳斜照单飞燕。

已至无涯山脚地界,魔教教徒人数愈多。目标太多,师门姐妹不得不分散行动。

我一路跟着一个额间带伤的魔教弃徒,狂追三十里,终于在河边将其截住。那人满脸刀疤,行状可怖,却胆小如鼠,不似其余教徒慷慨豪壮。

他跪地讨饶、痛哭流涕,而后一把揪掉毡帽,指着头上的戒疤大声说:“别杀我!我是少林弟子!我是自己人!”

少林戒律严苛、人多清苦,化缘讨饭岗的底层和尚叛入魔教可不稀奇,我正要挺剑而出,那人却疯狂大喊起来:“我有大功!我曾立过大功!”

很久以后,我每每回想起这一天的遭遇,就无比悔恨:我不该给他这个讲述大功的机会。

原来当年,魔教风靡一时,少林寺门户广大、等级森严,底层僧侣生活清苦且上位无望,看魔教练功一日千里,岂能不动摇佛心?少林信众损失惨重,方丈本欲组织武林群雄围剿魔教,奈何顾大侠左右连横从中作梗,少林的了凡秃驴忍受不了门中弟子居高不下的流失频率,因此派门中有把柄有牵挂的十三名弟子假装叛逃、潜入魔教修习功法,而后再叛出魔教,十三个人轮流,吸干了顾氏夫妇的血,伪造成魔教所为,目的就是激起正邪两道对立。

对立已成,少林僧众不敢再多投敌,少林危机终解。而那十三名立下“大功”之人,中有十二人被秘密处决,只有这个刀疤脸身中数刀后强忍装死,被拖去乱葬岗后竭力爬出,在江湖上乞讨十年,终于还是被我遇到。

我浑身热血直冲脑门,直说不信,而这假秃驴却不由得我不信,将我父母遇害的地点、两人所穿服饰、乃至打斗中留下的伤口处一一报出。

正确得跟背过标准答案一样。

我一把敲晕了这假秃驴,就要抓他去少林对峙。然而还未等我将其带回营地,师父携剑而来,抢先截住了我。

老尼姑长年累月板着一张晚娘脸,剑法更是快过晚娘呼过来的巴掌。

师徒对决,即便我天分再高、武功再好,终于难敌武林名宿一派掌门,我双手被倒缚在背后,跪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师父一剑刺入,那人连一声轻哼都不曾发出,就倒在师父的剑下。

证人永远沉默了。真相也随之沉默。

我在内心里劝了自己一万次不要问,却仍旧忍不住问出来:“为什么?”

师父说:“此人妖言惑众,企图蒙混视听为魔教开脱,死有余辜。”

我尤不死心:“倘若不是开脱呢?”

师父的眼神与剑光一样凌冽:“那么我们这些年来斩杀魔教教徒,就是师出无名。难道你要压着少林方丈、武当掌门和你师父,一起上无涯山给那画眼线的妖孽负荆请罪、引颈就戮吗?”

因为太迟了,所以最初的真相就不重要了吗?

口口声声除暴安良、扶正除邪。

何为正、何为邪?

素面朝天就是正?画个眼线就是邪?

说是武林正派,我不肯听他们的,他们就关了我十年,爹爹不肯听他们的,他们就杀了爹爹。

我轻轻笑了,挣扎着站了起来,对师父说:“多谢师父解惑,叫徒儿九泉之下可以做个明白鬼。”

她宝剑明显抖了一下,寒光一泻更添凌冽,说:“你可以嫁人。嫁给李长风,你二人追随无名道人,远遁山林,自此逍遥天外,不问江湖事。”

身负血海深仇,要我远遁山林、逍遥天外?那还不如去死。

不就是死吗?我怕吗?

我怕。


04

三花聚顶,五气归元,我将周身功法凝结至手掌,掌中凝成丹元,而后五指一合,将丹元捏了个粉碎。

残阳斜照,微风拂过,师父道袍萧索,如蝶翼翻飞。

师父没有来得及对我下手,就先死于魔教的反攻。

众人都道:魔教教主走火入魔的消息一定是假的。

因为他完全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照样的穿红衣、散头发、眼线金光闪闪,踏着金羽大雕从天而降,并且向江湖公众推出了魔教集团旗下最新产品——无情石。

名字起得跟忘情药似的,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法器。

这金色石头邪得很,两方对阵,能隔空吸人功法,六大派因这石头死伤惨重,或被伤或被俘。

其中颇值得一提的是就是我师父。这老尼姑照旧使着快过晚娘巴掌的剑法,快得魔头几乎没有使出那破石头的间隙,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对阵时突然血气一凝、剑法一滞,被魔头抓住了机会使出了无情石,终于落败而亡。

谁也不明白一代武林名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误,只有我知道。

至此,第二次围剿无涯山以败北而告终。不仅如此,各大门派还有许许多多人被魔教俘虏。

包括我。

无涯山上,无仙殿中。

虽是魔窟,却是美轮美奂、金碧辉煌。教主端坐高台,以手扶额,看上去深沉地很。

左护法站在高台下首左侧,对着功法榜一个个数人头,按“律”严惩。

武当的,少林的,崆峒的,华山的,泰山的……一个接着一个,行刑已过数百,杀戮仍在继续。

最后轮到了峨眉。

大师姐谨遵师命奋勇杀敌,榜上记了杀魔徒十五,则被十五人吸血,百般折磨,血竭而死;二师姐懒惰,仅杀魔徒二人,依旧是一个死,却少受了不少的凌辱。

所以有时候,听话和不听话,上进与不上进,究竟孰对孰错?

师父说得对——太迟了。

正派与魔教缠斗十年的仇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实在是太迟了。

我看着曾经的同侪同门一一倒下,直到大殿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名门正派的俘虏——也就是我。

终于轮到了我,左护法报出“五十三”这个数字时,我都有点麻木。

正等着五十三个魔徒咬破我的脖颈,突然大殿高处起了骚乱,左护法扔下功劳榜直奔上殿,一番查看后大惊失色。

我虽手无寸铁跪在下首,所幸目力不错,上首的魔头,依旧是那样一身如火的红衣,黑发半束,金眼线熠熠闪光,脸上却尽是青白之气,正是走火入魔之兆。

所以,六大派的消息并没有错——大魔头的确是走火入魔了。只是此人功法强劲,才具惊人,凭着新发明的“无情石”横空出世,再次抵抗住了六大派的围剿。而此时终于压抑不住。

魔气乱窜于周身经脉,非得要有极其清正醇厚的功法才能相克。

整个魔教全部修习邪功,只有我一人功法清醇。

一瞬之间,我下定了决心。

这世上最大的事就是决心。旁的都是小事。

三花聚顶,五气归元,我将周身功法凝结至手掌,掌中凝成丹元,丹元流光溢彩、宝华流转,吸引了大殿之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我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微微一笑,五指一合,将我自己的丹元捏了个粉碎。

周身顿时剧痛蚀骨,如斧劈,如锤捶,我咬紧牙关将痛嚎压在舌底,然后就陷入了黑暗。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知道,我赌对了。

散功于血,功法浸入血脉之后,我的灵血是那时候唯一能救走火入魔者的方法。

只要我一息尚存,灵药便源源不断。反过来,我一命呜呼,那魔头就失去唯一可以治疗他伤势的灵血。

所以就算是为了他们教主,魔教也不会让我真的去死。

我以成为终身不能再修炼练功法的废人作为代价,赌回了一线生机。

从此以后,我在无涯山里安了家。

江湖内外,不会有人知道,我还活着。毕竟这次被抓来无涯山的正派弟子,除我以外无一活口。

此后,我平日最大的工作内容就是吃千奇百怪的补品,来提高我药血疗伤的质量。我这工具人竟还生出了一种奇货可居的意味。

既然奇货可居,那当然不能委屈我自己。

一开始我日子是很苦的。无涯山上所有人都是吃香喝辣。就连大魔头养的那头雕吃得都比我的好!

伙食太差、住宿条件不好,怎么办?我摔了碗,扔了被子,不吃了不睡了,补品给我硬塞下去我给你硬吐出来,作践死了我自己,你们教主的灵药就玩完了。

这世上,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我虽然惜命,但奈何峨眉山上练出来的演技炉火纯青,装出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连一派掌门人精都被我蒙过了,何况这些吸血讨账的呢?

很快,我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屋子——无心居,获得了在无涯山半自由行走的权力。

无涯山屋宇高阔,美轮美奂,各处殿堂无一不是金光灿烂、朱门大户,且山顶平台虽大,却并非当真无崖。例如教主所居的无路殿,就位于山顶最最险峻一处悬崖之侧,建得高耸神秘,直插云霄。

无涯山三面环水,峨眉派群山巍峨。

很不同的风景。

海风并不温柔,强横地磨砺我的面颊,将我的长发吹得四散纷飞。我坐在山崖边,看着无路殿乌漆嘛黑高耸神秘,思绪就开始四散:其实如果正邪两道再无纷争、仇怨消无,那么住在这无路殿中,岂不也和避世隐居一模一样?

而我怎么就这么一步一步、踏上了这条江湖不归路?

不归,不归。

这世上,真的有江湖之外的地方吗?

05

月上中天,我爬上魔头的床,一脸温柔无害:“教主,教中出了内奸了吧?所以要在外面硬装没事、偷偷到我这里疗伤调息吧?哎呀,不卸妆就调息对皮肤不好,就让奴家好好服侍服侍你吧。”

下山前仇深似海、日夜练功;

下山后腥风血雨、杀人不眨眼;

被俘做做工具人的日子,真的很闲。

不让出山门,不让参与教中事物,不让接触外面的人……诶,好像我前十年也这么过来的啊,为啥我现在这么无聊?

哦,前十年我可以练剑,可是现在……没有机会了。

这就好比一个后世的大学生,没有空调没有WIFI,心想那我学习吧,结果发现自己成了文盲,连学习都不让!

因而我唯一的额外收获,就是我点亮了厨艺的技能。

其实,我和小魔头碰面的机会并不多。因为他很少受伤,其实他甚至很少出门。渐渐我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小魔头就是个有钱的宅男,每天窝在家里吃吃喝喝修炼神功。

有钱,宅,这真是理想的生活。

但是他毕竟是教主,修炼着修炼着就会走火入魔。一年也能有那么几次走火入魔啊的机会,每次气血不畅就找我,人狠话不多,上来就啃脖子。

这么一次一次地啃脖子,我有点疲倦和无聊。

我觉得吸人颈血和被吸血虽说刺激吧,总归没有啃鸭脖子那么快乐。主要还是血不好喝。

于是,在我大把大把的空闲时间里,我开始钻研我自己的血,把它玩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东海之滨,海鲜甚众,教中人颇爱就着美酒吃海鲜。

我突发灵感,有时候和补药混一混、酿成稀奇古怪的人血美酒,有时候革新一下无涯山上的菜式、弄个海鲜红油冒人血啥的。

自从有了这些奇形怪状的食物,那小魔头明显看见我表情都复杂了起来。

从一开始冷酷猜疑、喜怒莫测:“你是条滑不留手的小泥鳅,别妄想在本座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到后来的一脸纠结、欲言又止:“你这个冒菜做得害行,但是能不能弄成甜的?”

显然,这是一个爱吃甜食的魔头。

于是我开始将我的血做成果冻、加点奶盖、甚至做成糖豆子当零食吃。

听着很诡异,但这不是食材单一吗?

谁叫我落到这个茹毛饮血的原始魔教!还是这么个低魔设定都够不上的武林世界观!淦!

武林世界观里,正邪两派火拼是绕不过去的情节。

正在我觉得日子淡出鸟来的时候,山门外有人叫阵。

我这样的身份,立刻被严加管束了起来。外面杀声震天,火光纷飞,连绵三日。第三天夜里,小魔头回到无仙大殿,照样是神采奕奕,眼线金光灿灿。被抓在一旁备用的现成灵药——也就是我——貌似没有任何用武之地呢。

论功行赏、论罪当罚,照旧是教主高居宝座,教中二号人物左护法忠心耿耿站在一侧。好一阵忙活后,终于各归各位,教主广袖一挥,骑着大雕拉风地飞回无路殿。

而我缩头缩脑回无心阁窝着,并把自己的脖子洗刷得干干净净,预备教主的“临幸”。

夜半,这小魔头果然来了。脸上青白之气纵横乱窜,这我在无仙大殿里就发现了,但小魔头忍着,我也就憋着。

他携风而来,什么花里胡哨的果冻奶盖糖豆子全不要,一把将我压在床上、怼着我脖子就吸,好像真的要把我吸成人干一样。我头晕眼花,哆哆嗦嗦:“大爷宁慢点喝,我这血多多多得很,不不不——心疼!您看您要要要不要放点糖糖糖糖?”

心疼得我快晕过去了,吃人不放糖的小魔头终于停了嘴,一脚把我踹下床,开始坐在我的床上,开始盘腿闭目运息。

其实今夜是杀了这小魔头的绝佳机会。

可是我没有动手。

魔教教主一死,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以前还杀过那么多魔徒,那些长老护法不把我生吞活剥了才怪!不然这魔头也不会受伤的时候来见我,因为他知道我不敢杀他。

我不能杀他,他也不能杀我。好神奇的并生关系。

既然如此,不如玩点刺激的。

这大魔头,打扮得如此标准。我突然很好奇,大魔头要是不弄成这副反派模样,会怎么样?

月上中天,我爬上魔头的床,一脸温柔无害:“教主,教中出了内奸了吧?所以要在外面硬装没事、偷偷到我这里疗伤调息吧?哎呀,不卸妆就调息对皮肤不好,就让奴家好好服侍服侍你吧。”

我都这么犯贱了,魔头居然只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就闭上眼睛,很明显运功正到了关键时刻,魔气乱窜,完全不能动。

啊哈!那还等什么?!

我用清水一点点擦掉了他的眼线,拿一把大梳把他邪魅狷狂的头发全部疏通,分出一半拿我的玉簪挽起。

啊,还要换件衣服。

红衣,脱掉!只剩雪白的里衣。

该给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好呢?

爱吃甜食的无论是小男孩和老男孩,应该都有一颗闷骚少男心,我思来想去,翻出来一身的宽大的月白外衫,给他裹上刚刚好。

换装完成。

正面一看,嚯!居然不赖!二十多岁的样子,长眉浓密平直,鼻梁挺拔直阔,睫毛浓密微卷,嘴唇线条平直,整张脸清刚有致,白衣胜雪,月光斜斜过穿朱户,为他利落的身形烫上一层银边,一个清清爽爽的年轻人。

我真没想到,纵横江湖十年的魔教教主这么年轻!原来竟不是个大魔头,而是个小魔头!

要是之前没见过,说他是李长风的师哥我都能相信!

我抱着手站在床前,对着我的换装成果正满脸姨母笑,幻想他和李长风并肩而立时的样子。

正在这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的小魔头突然睁开眼睛,理了理衣服,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行云流水地下了榻。

显然,他运功调息已经结束,神采奕奕,周身大好。

我惊呆。

06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携千钧之力一次一次向礁石进攻,又一次一次在触碰礁石时被拍得粉身碎骨。魔头的声音魔气十足:“猜一猜,从这里掉下去,你和海浪,谁先粉身碎骨?”

小魔头捏着我的后脖颈子提溜着我,就跟提溜着一只小鸡仔子似的,一个瞬息,就上了无路殿,直冲后殿翻窗一见,就是无边无际的东海。

深夜里,海风呼啸,我的长发被吹成了爆炸一般的鸡窝。但那绝对不会比我的心情更爆炸了。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携千钧之力一次一次向礁石进攻,又一次一次在触碰礁石时被拍得粉身碎骨。

魔头的声音魔气十足:“猜一猜,从这里掉下去,你和海浪,谁先粉身碎骨?”

天哪,天哪!

那是武林上人人喊打的赤焰狂魔,就因为喜欢吃果冻奶盖糖豆子,我就以为他真是个闷骚纯情老男孩了?我怎么会想到要戏弄他?!我怎么敢戏弄他?!

我哆哆嗦嗦,满嘴的求饶还没有出口,就感觉到强劲的真气扑面袭来,我的身子翻出了窗格,飞出了悬崖。

骤然失重的一瞬,我几乎魂飞魄散,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的画面:

暮春,书斋里,四五岁的小丫头捧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地念,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念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小脑袋越摇越慢越摇越慢,终于一头栽倒在桌案上,窗外老父亲看到女儿睡得香甜,暗暗叹了一口气,轻轻把小宝贝抱起来、又轻轻放到她香闺的牙床之中。老父亲不知道,小丫头其实没有睡着,就是不想读书……

初夏,原野香草烂漫,七八岁小女孩追着一只蝴蝶,将父母远远抛在身后,屏住呼吸追寻良久,凭着身轻力巧终于一把捉住了蝴蝶,脸上的笑容未褪,回头一看,本该永远在她身后等她的爹娘,永远也找不见了……

深秋,十一岁的女孩倒持着一柄木剑、独立寒秋,一个起手式标准漂亮,剑花挽起,身形如鸿鹄一般飞起,一个空中反转却是一滞,少女第一千次狠狠摔在地上,翻起身就甩了自己一巴掌,恨自己怎么连稍微高阶一点点的“风霜碎影”也练不好。板着一副晚娘脸的老尼姑一把将女孩从地上拽起来,握着她上的小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拆分来教,教不会就打,终于打到她会了。很久很久以后,女孩已经能将这招“风霜碎影”使得行云流水,却还会时不时回忆起师父干燥的手掌和满是老茧的虎口……

隆冬,大雪满山,十五岁的少女正在屋里看母亲留下来的医书,窗门没关紧,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拉开,面前倒挂下来一张斗鸡眼的鬼脸,鬼脸少年翻身下来:“乖娘子,为夫带你看好东西!”少年拽起少女就往后山跑,两个人蹲在雪地里里,少女疑心这少年的神经病又抑制不住了,他却悄声指了指前面,对少女比了个口型:“山鸡。”一只山鸡从山洞里探头探脑地出来,慢慢走近,少年少女都屏着呼吸,两人凑得极近。少年指尖弹出早就备好的石子儿,可怜的山鸡一命呜呼。少年十分惊喜,下意识转过脸面向少女,正巧少女也转过脸对着少年,两人脸对脸……唇间拂过芙蓉面,偷得人间一枝春……少女捂住一边的面颊,面无表情地扇了少年一巴掌……

不过一瞬间,二十年往事呼呼而过。

一切我曾拥有过、后来却失去了的,那便不是属于我的。

有什么值得留恋、值得悔恨的呢?

我从不后悔。

通往过去的门悄然关闭,现实的门轰然打开,我睁开了眼睛。

我认准小魔头的方向,从袖中挥出长长的白绫,用尽全部的力气往上抽去,一把卷上了小魔头的手臂。

就算是死我也不能一个人死!

那魔头从胸口揪出一个金哨,昂首一吹,然后竟然也纵身而下、雪白的广袖被海风吹得轻盈饱满,他整个人也如一只白色的灵蝶,翩然坠下。

他终究不是柔弱的蝴蝶,而是一个功法盖世的魔头,一声嘹亮的口哨飞出,他飞身一踢崖壁,下落之势陡然加快,终于在我即将落海之时将我拦腰抱住,掌中凝起庞宏的真气轰然往下,直击海浪,两力对冲,我们在半空中翻滚,直到天外传来嘹亮的雕唳,穿云破浪,将我二人一起载离汪洋。

半空中,我死死抱着大雕的脖子,吓得腿肚乱抖、眼冒金星。

魔头的表情颇为激赏:“你心性沉毅果决、胆大包天。不如皈依我教中,做个横行无忌的女魔头?”

我问:“贵教何时会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他想了想,说:“留在教中做个厨子,每日钻研菜谱。”

我想了想,点点头:“这倒也行。”

大雕一路东行,载着我们来到一片平静的海域。

皓月当空,深蓝色的湖水银光粼粼,海上明月共潮生。

此地的海水是这样的安静,若非亲历,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平静的海水,怎么会化为致命的惊涛骇浪。

这个男人是这样的清隽,若非亲见,我实在难以想象,这样干净的青年,怎么会是哪个红衣散发的杀人魔头。

就好像魔头在我肚子里装了蛔虫似的,魔头说:“这么多年,江湖恩恩怨怨,正邪互相残杀,究竟所为何来?”

我想了想,将那个“身负大功”的和尚所说的每一句都全盘告诉了他。

小魔头沉默了,我清楚地看到他额上青筋跳了跳。

我叹了一声:“可惜那叛贼和尚已死,死无对证。真相如何,恐难大白于天下了。”

小魔头:“未必。”

我:?

小魔头:“树欲静而风不止。看来本教的内奸之源,也要着落在少林了凡那秃驴的头上。”

07

我疯狂摇晃小魔头,魔头岿然不动,眼看火光声音越来越近,我急中生智,从小魔头怀里掏出了眼线笔,把我的卡姿兰大眼睛画了个金光闪闪。

第二日,魔教教主对外宣布,要开始新一轮闭关修炼、精进无情令法。

同日,一对背负长剑的白衣青年男女出现在了无涯山脚下的客店里。

客店坐落在海边。海蛎生煎,鱼虾活烤,浇上酱汁,味道鲜香麻辣,吃得人身上流的汗都是透着鲜。

我严重怀疑,魔教立教东海之畔无涯山,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无岸”这种故作深沉充满绝望的教义,而纯粹就是馋海鲜。

我从一大堆虾脚蟹壳里抬起头来时,一身白衣已经被糟蹋得很不成样子了。店小二看我一身白衣飘飘,一边上消食茶一边道:“怎么?又被师门派去来无涯山打探消息的师兄妹?劝你俩别费劲了,给山上魔头抓住被吃得可就是你俩了,吃完就回去吧昂。”

我瞟了一眼坐在对面那和我一样白衣飘飘的小魔头,勉强笑了笑,心想:我可不就是天天面临被吃的危险吗?

吃完走出客店门口,小魔头问:“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嗯,记住了,不能给山上的魔头抓住。”

他用手肘捅了我一下,怒道:“叫你记菜谱!不是叫你以后专职当厨子吗?”

我:……

小魔头在教中本就是骑雕来去的高人,教中子弟多有不知他长相的,本次不知哪根脑筋搭错了,带我下山玩耍。居然也凭着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路西行,畅通无阻。

这一路上除了吃,我们还常常偶遇假装各个门派的弟子。遇到华山派的我们就假装是崆峒派的,遇到崆峒派的就假装自己是泰山派的。如此一路脸不红心不跳,还得到了不少帮助和青眼。

走走逛逛,吃吃喝喝。两个月后,我们来到了少林寺脚下。

这一次,我们没有一起行动。

我被留在少室山下吃全素斋,苦苦钻研萝卜是怎么做得口感像肉一样。钻研完素斋,天色渐晚,老板都出口赶客了,小魔头还没有回来。

其实这个时候我要是想逃,实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这里不是无涯山,没有嗷嗷待哺的吸血狂魔们等着将我的灵血吃干扒净。

但我总觉得这个事儿不对,左眼皮跳得像蹦迪,颇有些无所适从。我思来想去,上了少室山,跑到少林寺外找了颗树爬上去蹲着。

月明星稀,乌鹊乱飞。

一个踉踉跄跄的白衣身影孤身下了少林。我连忙跟上,见他进了一个林子。我连忙跟上,林子渐深,他回过头来发现了我。

我正“我我我我我我我”地不知所措。他突然抛给了我两个布包,那布匹包裹里的东西圆滚滚血淋淋,我掀开一看,是两个首级。

差点没把我吓得天外飞仙去见我爹,定睛一看,是两张熟面孔——少林的了凡和本教的左护法。

那个暗中派十三人偷习魔教功法,害死我爹娘伪造成魔教所为,激起正邪两道对立的少林高僧、武林副盟主,了凡。

还有那个逼得小魔头潜藏伤势、假装外出、韬光养晦,最终揪出来的教中内奸,左护法。

无岸教左护法漏夜出现在少林寺,已是铁证。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我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小魔头已呕了一口血出来。

我连忙扶他靠着一刻树坐下。

这一次不是走火入魔,而是真的受了伤。他没有力气咬我脖子,我从荷包里翻出来一大堆血糖豆子给他,他一口都吃不下去。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一声嘹亮的口哨飞出,召唤大雕。然后他就晕厥了过去。

我给他把了把脉,当是中了少林的金刚般若掌,伤势凶猛,可惜我毫无内力,完全不能为他疗伤。我着急起来,吞一把糖豆子进嘴里,矫了个半碎,直接往小魔头的嘴巴怼上去,三下五除二把糖豆子全喂给了他。

人事已尽,了凡已死,此间恩仇已了。合该归去。

可是我刚往外跑了没两步,少林寺已响起哗声。

大雕却迟迟不来!!!

很快,一小队人乌泱泱涌出,我连忙退回了树林。

我疯狂摇晃小魔头,魔头岿然不动,眼看火光声音越来越近,我急中生智,掏出了眼线笔,把我的卡姿兰大眼睛画了个金光闪闪。

我散下头发,然后从随身的包裹了取出魔头备用的红色外袍披上。

趁着月色被乌云所蔽,夜色更浓,我手脚并用爬上了树梢,婀娜而立,拦在了一众少林的青年武僧之上。

既然连魔教教众都没有见过他本人,那少林这帮小秃驴就更不会见过。

不就是演技吗?我连掌门和教主都蒙过,何况这些小喽喽?

我压了压声音笑起来,故意把笑声拉得又纤细又绵长,在夜里惊飞了一整个林子的宿鸟。更重要的是显示出气息平和绵长,完全没有受过内伤的样子。

天晓得我是怎么和那群和尚周旋了半刻中之久。

对方质疑我声音听着是女子,我则拿捏着小魔头的口吻把了凡如何作恶行凶、指使旁人杀害顾掌门夫妇的事情抖了个七七八八。

总算等到了雕兄振翅飞来,在林间舞起一阵狂风,最终把我和魔头抗上、飘然飞远。

08

小魔头脸上则说:“本教要兴旺发达,总归是要传宗接代的。找别人,不如找你这样的女魔头好苗子。还能省一笔请厨子的钱。”

一个月后,又是一个满月夜,我和重伤初愈的小魔头骑雕往海边赏月。

雕哥飞行许久,到了一个无人荒岛上把我们放下来。

小魔头上回得不轻,最近内伤时常发作,却不肯再喝我的灵血,所以伤好得格外慢。

我就下海捉了几条鱼,用在山下行走时学到的烤鱼本领烤地香喷喷金灿灿,和他一边吃鱼一边聊天。

这段日子,我几乎已经因为少林寺外勇救教主的壮举,总算取得了大半个魔教的信任,搜刮八卦畅通无阻。

我问小魔头:“教主猜猜,最近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是什么?”

小魔头猜:“少林了凡痛下杀手、故意挑起江湖十数年相争?”

我反问:“这种消息,少林怎么会放任传扬?”

小魔头再猜:“魔教内讧,教主残杀左护法并血洗其朋党?”

我继续摇头:“哎呀贵教在江湖上不是三天两头血洗一下的吗?”

小魔头:“不猜了。”

我揭开答案:“江湖都在传,魔教教主为修炼神功,作出巨大牺牲,转性变成了一个女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正笑到一半,突然发现自己全身僵硬、动不了了。我就这么张大着嘴巴被点住了穴道,眼睁睁看着那没良心的小魔头把我烤的香喷喷的鱼全给吃光了。

小魔头把鱼骨头都舔了一遍,才吧唧着嘴把我的穴道解了。

我揉着自己酸软的下颌,心想这下颌本该因吃得太多而酸软,敢怒不敢言。

从少林寺回来之后,这魔头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常常拉我一起骑雕看海看月亮。而和那一晚大不相同的,是他再也不避着人了。

如果这个操作是李长风来做,我简直会以为他要和我光明正大谈恋爱。

第二日,我下巴尚且酸软,江湖上已经传出了另一条谣言——小魔头要娶我为妻。

当时我正坐在自己的无心阁中摆弄眼线笔,寻思着我画个风骚的妆容是否也能有几分女魔头的潜质。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差点把眼线笔给吞了。

很快我就想通了——小魔头大概是要借此婚讯荡清自己“转性成为女人”的江湖谣言。

可是这代价也太大了。我得趁着现在大家对我比较信任,赶紧逃离魔窟。

没等我拔腿,我的无心阁就涌入了许许多多的侍女。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侍女们摆弄来摆弄去,以便她们为我量体裁衣,以作制作婚服之准。

量完脖子量胸围,量完胸围量臀围,量完胸围腿……咦?腰围不用量吗?

从我身后有一双大手环住了我的腰,我从小就特别怕别人摸我的腰,这么一弄我顿时像一只兔子一样跳起来。

我回头一看,是小魔头,不,小淫贼。小淫贼近日穿衣风格突变,仿佛不愿再做魔头而要改邪归正似的,一副翩翩君子打扮。

侍女们纷纷着退了下去,脸上还带着可疑的姨母笑。

我软软哀求:“教教教教主我我我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乱传谣言了……您看这些谣言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是不是该管管……”

小魔头挑唇一笑:“你怎么就知道那是个谣言呢?”

我仍在为最后的侥幸而挣扎:“您是说……您练功转性的谣言……不是谣言?”

我的穴道又被点住了。

小魔头说:“本教要兴旺发达,总归是要传宗接代的。找别人,不如找你这样的女魔头。还能省一笔请厨子的钱。”

我被点住穴道,不能动弹。

小魔头继续说:“正邪殊途,可是我教也非立教之初就下定决心为非作歹。日后,我们严加约束教中子弟,就安守本分讨债赚钱,不去招惹名门正派。往东可以骑着雕儿出海捕鱼,还别说,你的烤鱼烧虾技艺真是一绝;要是无涯山附近呆着无聊了,也可以微服简行,装成名门正派一路西游。”

我有些疑惑:时至今日,他还没有对武林正派失望吗?

“你功法为我而散,我无法可解。只能以此为聘,愿你有力自保,”他将一枚小巧的硬物塞入我的手中,而后在我耳畔,“那一晚,你喂我吃糖豆子的法子,我一直记得。”

他的脸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呼吸可闻,我甚至闭上了眼睛,这时他突然扭过脸,神色上颇为痛苦。想是内伤又发作了。我连忙扶他快回去调息。

等将他安置妥帖。我翻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精美的戒指,戒指上镶着一枚金色的宝石,流光璀璨,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就是魔头最得意的发明——无情石。可以隔空吸人功法的无情石。

我全身都发烫起来,一整颗心都被这石头摄去一般。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一声奇异却熟悉的响动。

我仔细一听,是山鸡的叫声。

最爱拉我捉山鸡的,是李长风。

09

我叫不出声,移不了步,就只能硬生生看我手中指环从金色变得血红,而后又重回金色。

我打开有山鸡叫声的窗子,男人翻窗而入。

李长风出关了。

抱着剑,脸色铁青。

半年前,我和他狠狠打了一架,使诈削掉了他的三花聚顶,一意孤行闯入江湖,一路血雨腥风、最后混成了个厨子。

他说我会后悔。我后悔了吗?我没有回答。

他要带我走。

我说:“倘若我与魔教教主成婚,可以消弭正邪两道之间的间隙,让武林重归祥和,那……”

李长风道:“你真的是为了武林的祥和吗?十几年前,无涯山下,家师无名道人赶赴第一次围剿魔教大会,师父已半通神,见你面象就断定你面有妖邪之气,天煞孤星,天命注定坠入魔道,残害无辜。你不愿回外祖家远离江湖,师父就断定你将来必生祸患,生了杀你之心。我不信天命,求师尊为你我定下婚约,要以我天心圆满之命冲你之‘妖邪’。峨眉十年皆如我意。可你下山之后这短短半年,我实在不敢不信天命。”

我眼眶猛地酸涩。天命,天命?过去的十年清修,就只是为了天命二字?

“魔教就一定都是妖邪吗?正派就一定都是君子吗?”

他对我剑拔弩张,可惜我没有剑,我只有无情指环。

我套上无情指环的右手向他一伸,无情石登时大亮,突然,李长风面色痛苦,而我浑身感觉熟悉又熟悉,那是功法、是灵力!

仿佛有什么造化之外的神力在控制着我,我想停下,可是我怎么都停不了手。

我叫不出声,移不了步,就只能硬生生看我手中指环从金色变得血红,而后又重回金色。

我如有神助、身体灵便、精神大健,而李长风,已然浑身软如烂泥。

我颤颤巍巍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息,而后心神大恸,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只有小魔头守在我的床边。

小魔头温热的手指轻轻拂过我冰凉的面颊,揩去我满脸的泪水。

我扭过脸去,不肯让他再摸。

并不是太迟了,而是一切,都在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

妖邪,果然就是妖邪。

婚期将近,可是小魔头却开始越来越不对劲起来。

从上次大战左护法及了凡和尚之后,他伤势就迁延不愈,头痛欲裂,五内催折,连我的灵血也没有用。他亲信的教众普遍认为这是左护法临死前在金刚班若掌中施加的毒计。

教众提议婚期延后,我却执意不肯。小魔头面色惨白,摸着我的脸,沉默良久,说:“你不怕当小寡妇?”

我说:“我愿意当你的小寡妇。”

盛大的婚宴如期而至。在魔教所有高阶教徒的注视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我们的洞房自然是在教主的无路殿。悬崖峭壁,高耸入云。

适逢又一次月圆之夜,小魔头凭窗而立,举目远眺,不知心在何方。朱衣如血,而满天清辉斜斜洒下,却为这本艳丽已极的婚服添上清霜。

我为他添衣,他如梦初醒,回过头深深看我,对我说:“我教你,怎么使唤雕儿吧。”

几番简单的教学,我顺利呼出嘹亮的口哨,不一会儿,雕哥展翅飞来,载着我们再次驶向深沉的海洋和灿烂的银辉。

在那个我们常常去烤鱼吃虾的无人荒岛上,小魔头和我并肩赏月。将魔教的教务对我娓娓道来,从左右护法、四使者、六舵主到十八分舵主,从家世来历、人品德行、短板软肋、到练功瓶颈,事无巨细、一一详说。

他说的累了,吃力地从袖中抽了一张单子递给我,叫我日后细看。

他说得越来越慢,渐渐整个人靠过来,脑袋靠在我肩上。

我不敢转头看他,只对着一轮明亮的月亮泪眼模糊,轻启朱唇:

“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教徒的事情。那我也来和你说说,今日教中最新加入的女魔头,是个什么来龙去脉。

10

她左右张望一番,见父母没有跟上来,于是将手中的蝴蝶对半撕开,看着残缺两半的死蝶,她特别特别特别地高兴。

“从前有个小女孩,很喜欢捉蝴蝶玩。有一次小女孩追着一只蝴蝶,屏住呼吸跟了良久,终于凭着身轻力巧,一把捉住了蝴蝶。她左右张望一番,见父母没有跟上来,于是将手中的蝴蝶对半撕开,看着残缺两半的死蝶,她特别特别特别地高兴。

“但这件事,她得避开爹娘来做,尤其是她爹。她爹是个老夫子一般的人,之前抓到她撕蝴蝶玩,发了天大的火,把她关进书斋里。她那个时候才四五岁,捧着一本《论语》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念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觉得写这些东西的人到了九十岁也混不出个名堂来,所以她假装睡得香甜,很顺利地哄着老爹放松警惕把她抱回闺房。等到老爹出门,她立马跳起来,一把火烧光了她爹所有的经史子集。

“后来,她父母皆丧。别人都说她遭逢大难伤心傻了,她也不好意思说,她其实没有多么多么的伤心。只是肯给她提供优渥生活的人没了,她很不高兴。她下定决心,要教训教训让她不高兴的人。可是能力不够教训不到。

“峨眉山上的掌门老尼姑,每天都让她不高兴。逼她练那些平平无奇的无用功,逼她吃那些难吃的清汤寡水,还不允许她下山,她看她不顺眼很久了。什么“风霜碎影”、什么“凌波微步”,她下死命地学,一直忍着,忍到下山,才终于可以杀人了。在她心里,杀人就像撕蝴蝶,生命破碎的那一刻,会有一种奇特的声音,特别能刺激到她,让她高兴;三刀六洞,白衫上血花四溅,别人嫌脏,她觉得极美。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她被骗了。她勘破玄机,发现她做了几个少林秃驴的刀,她很讨厌这种被操纵被欺骗的感觉。那个老尼姑还在犹豫要不要杀她。但她毫不犹豫,早在之前说话的空当里,就趁老尼姑分神,给她下了毒。

“我还记得那天,残阳斜照,微风拂过,老尼姑道袍萧索,如蝶翼翻飞。她死得就像我小时候捉住的蝴蝶。我要感谢你们魔教,要不是你们魔教当时大举反攻,我还得费心去想怎么解释老尼姑的死。

“再后来,我被魔教俘虏。我是被迫,但我不想说我是无辜者。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种纵横无忌、肆意妄为的地方,可是当时我小命都难保,我兵行险招废了我自己,散功于血,用那些我本就看不上的功法,换来了留在魔教的机会。后面的事情,也就不必再提了。不过是演技的修炼而已。

“我唯一演技失准的那天,观众只有李长风一个。那天,李长风来带我走。你猜他要带我去哪里?远走高飞金屋藏娇?不是的,他要带我回峨眉论罪。他出关以后直奔峨眉,在追查我行踪的蛛丝马迹的时候,发现了我的秘密——他发现那老尼姑死前中过毒。

“世人都只知道,我爹是当世一代佛侠,清风明月坦坦荡荡,却很少有人知道,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娘是医药世家出身,祖上传下来过一本解毒的医术,既要解毒,就必须要比制毒的更加高明、懂得更多。爹娘死后,我拿到了娘的医术,不过那本书与我而言,不是医术是毒书。我常常背着人看那些制毒之法,奈何李长风神出鬼没、常常出现拉我去捉山鸡,无意之中留意到过我会制毒,且发现我会的某一种毒,正好施在了老尼姑的身上。呵,你看,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坏处了。

“那天,我其实可以控制无情指环,只是我不想控制,就任由那石头帮我吸干了李长风的功法,而后我就不费吹灰之力用他的剑割断了他的咽喉。没有办法,他已经猜出了我的心性,倘若叫他逃离,以他师父的人望、集结正门正派将我的事大白于天下,我先前所作的一切谋划,所扮演的一切身不由己,就都完了。

“我在谋划什么呢?从我废掉我自己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得到无情石,坐上教主之位。

“这世上最大的事就是决心。旁的都是小事。给你做的每一份成果冻、奶盖、糖豆子,我都下了毒。不过其实,从你看到李长风被我吸干功法而死之后,而你身体开始越来越不对劲之后,你已经隐隐猜到一切了,对不对?可你没有戳破。为什么呢?

“无名道人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我就是‘天煞孤星’,我就是‘命本妖邪’。妖邪,果然就是妖邪。大概就是我投胎的时候,老天爷开了个小差,随随便便捡起块石头塞进我的胸口,此后一生,就都定下了。所以啊,无情石的天选之主,并不是你,而是我。

“只是世人愚昧,总是不肯认命,总妄想扭转本性违抗天命。我那老古板的爹是这样,李长风那傻帽是这样,你这人人喊打的魔头居然也是这样。你对别派、对江湖、对人世,都还没用失望。所以你有仇报仇、有冤申冤,别人敬你一尺,你还别人一尺,绝不多牵连一丈。但凡给你换身衣服你就能直接下山、做个表里如一的正派子弟。你心中有人性、有希望、有喜欢,这算什么魔头?

“什么‘君子德风,小人德草,风行而草偃’?我听不懂也永远不想懂。退隐江湖?人就是江湖,能退隐到哪里去?

“千百年来都是弱肉强食,物竞天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造化无悲无喜,人世纷争残酷,哪有感情的一席之地?

“你我之间,究竟孰正孰邪,孰黑孰白?究竟谁才是那个妇人之仁?”

龙凤成双的大婚喜服在身,我的丈夫已然气绝多时,死在我的怀里。

我手中的无情指环一直指着他的胸口,在他气绝之前,吸干了他所有的功法。

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功法灵力能如此流畅地游走周身,醇厚强劲江河翻滚,绵绵续续无有断绝。

而方才那段漫长的独白,唯一的听众,都只是笼罩在我和我丈夫周身的月华清辉。

明月普照大千,无喜无悲。

而我有一言,上不可语明月,下不可告亡魂——这一路行来,我后悔了。

可是在我后悔的时候,小魔头已经吃了很久很久的毒糖豆子。我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

为了我的大业和抱负,小魔头已经舍出去了,倘若还是功败垂成,我这一生岂不就成了个笑话?所以李长风,我也不得不舍。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步错,步步错,何日不错?

我的石头心,终究是被我自己给砸碎了。

我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涕泪横流。

数月之后,我终于能够自如适用无情指环吸来的所有功法、因而结束闭关,开始在江湖上行走。

这时候,街头巷尾早已传便了以我为蓝本而编写的话本和弹词。

瓦肆里,叮叮咚咚的琵琶声中,歌女将这出武侠爱情奇幻话本娓娓道来:

从前有一正派女子,幼年父母双亡,身负血海深仇,听信谗言错勘忠奸,以为魔教教主就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错杀良多,还与未婚夫婿忍痛分别。而后不幸落入魔窟,受百般折磨,其后误会廓清,教主又功法绝顶、风度翩翩,俘获此女芳心,眼看两人否极泰来、大婚当日,教主此前遭遇的暗算终于毒发,此女为遵亡夫遗志,继任魔教教主之位,必将为消弭正邪两道之间的间隙,让武林重归祥和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听罢,满座欢呼,叫好不断。

当事人我则微微一笑,心说他们想象力可真丰富。

这几个月来我做了教主,出乎意料得顺利。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死鬼小魔头之前吩咐过,长老们很得力,帮我很快就收服了教中各种鱼龙混杂的敌对势力。

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带着他们西上少林,不是求和止战,而是杀人偿命。

很快,千年古刹就会沦为一片火海,中原武林的标杆性学派就此灰飞烟灭,武林就会陷入不可遏制的混战之中。

这个令人失望的江湖,即将在我的手中得到覆灭和重生。

一轮圆月下,我独立于群山之巅,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仿佛山岚一散就能羽化登仙。

而面对着山下举目望不到尽头的熊熊邪焰,我却轻轻地笑了。

真正有演技的魔头,不用画眼线、穿红衣、半散头发,只需一个笑,就够了。

此间恩仇,无日无之,永不停歇。

有一个姑娘,一出场你以为她是周芷若,看到后来你当她是纪晓芙,苟到最后才发现,她拿的是成昆的剧本。

(完)



后记

实话实说,我写这一整篇文的目的就是写最后一章,我已经看厌了“大女主历尽沧桑情势所迫不得已戴上王冠”的情节。王冠这么好,为什么大家不动手去抢?

一旦要抢,就势必要用计谋、要割舍些什么。知乎小学鸡文学市场上为江山舍美人的渣男这么多,怎么就不兴来个渣女了?键盘就在我手边,那我就敲个渣女出来呗。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点关注,晚安~

【1538字,几分钟即可读完】

朝安十年,我收到北周皇帝的密信,我坐在帐内,吉灵正为我盘着发髻,她一直在说话,像往常一样努力逗我开心。

我说:“吉灵,我为父皇之子,虽非男儿,可从未软弱退缩。事已至此,既是为了北周,那么虽死无憾。”

她回:“公主,吉灵明白。”

我说:“吉灵,我已经交代好了,负责送金印子的陈侍卫会带着你一起回京,到京后不必再回宫,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她回:“公主,吉灵明白。”

我说:“吉灵,其实...你把梳子拿反了。”

这次吉灵没回我,我从铜照里看见她转身拿出了帕子。

负责的侍从把东西放在我面前,我盯着那托盘,盛着毒酒的是我从北周带来的白玉杯,那是父皇封我为明佑公主时赐的,我一直留着没舍得用。白玉杯旁的是朝安六年新皇帝赐的金印子。

朝安六年,我遵旨出塞,和亲对象是北部游牧民族勒泰的可汗,名字好像叫弥那木和拉也布,宣旨的太监念的太快,其实也怨不得他,怪我心里想着旁的怎么也听不清楚。

出塞的那日天还未亮我就开始了梳洗,一堆宫女一会梳着我的头发绕来绕去,一会拿些女人家的东西在我脸上抹来抹去,一个多时辰了竟还弄完,若是放在平日我定要装晕吓她们一吓,可我实在困极了,就随她们捣弄了。

出了福霖门快下辇时我才发觉竟也没看看铜照子,罢了罢了,我猜簪花肯定戴了一堆,不然脑袋怎么昏昏沉沉的。

大殿前的台阶是个嬷嬷扶着我走的,她是嘉娘娘宫里看着我长大的绫罗姑姑,小时侯娘娘发现我逃学堂要训我时,绫罗姑姑总会说些有的没的来打岔。

姑姑提醒我慢着些脚下。我和姑姑说我还想吃她做的栗子糕,姑姑没回我,我和姑姑说康乐宫的风筝快能拿出来放了,姑姑没回我,我又和姑姑说这赤色金纹的鞋履没她往日做的青履舒服,姑姑还是没回我,我侧头看了看才发现姑姑伏着的身子微微颤动着,我没说话重新抬起了头。

到最后几步台阶时,我说“绫罗姑姑,保重”,姑姑轻声回“小璟臻,保重”。

到了殿门前,姑姑高声喊道“明佑公主到!”,我没再看姑姑径直进了殿。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太安殿,无论我击鞠和箭术有多好,我始终是个女子,而女子不许入朝,更遑论坐在那把龙椅上。

我跪在他面前,向他叩拜,他端坐在龙椅上不怒自威,玄色的冕服遍布金丝龙纹,赤色的革带上是日月星辰。眉间气宇轩昂,双目傲睨万物,他生来就是九五之尊。可我呢?

宣完旨后,他唤我上前, 他说“璟臻,你今日真为倾国倾城”, 我低头任他把鸾钗绾在头上。他说“地位越高,责任越大,你我皆在皇家注定身不由己”,我仍低头待他为我盖上赤色珠饰的绸缎,他说“这一路黄沙易遮目,天气干燥,你不喜热,白日虽是烈阳但夜间风寒,所以切勿贪凉,千万保重”,我说“此去虽身不由己,但幸在心安,勿念”。

我退下,再次向他叩拜,转身跟随使节一同出殿。

吉灵扶我上轿时,我看到他在太安殿门前的扶栏那看着我,但我没理由停下。

我听到随同的侍者高声喊着“起轿!”时,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好在轿子只两侧开了窗,否则我该忍不住了,尽管不必回头也能想到他定然和平日一般冷漠,他是帝王,而我是和亲的公主,是北周用来避战的筹码,是北周养精蓄锐的牺牲品。是北周将来发动战争的借口。

使节来京都时载着金银器物的马车回程时又被珠宝绸缎塞满,队伍奏起的喜乐声回响在整个宫城,可我不知道它会不会遮住绫罗姑姑和其他视我为亲人的嬷嬷侍从的哭声,那时我只能坐在这顶凤鸾轿子里祈祷能在北周的国境内多呆一会。

我举起白玉杯,像往常饮茶一般喝下了毒酒,我本想吩咐陈侍卫带着吉灵回京都,却看到吉灵抽出了陈侍卫的刀,哎,我早该想到的,吉灵怎么会愿意自己走呢,罢了罢了,也好有个照应。

我想不久陈侍卫便会把金印子和我薨逝的消息带回京都了吧,那时,他便有正当理由出兵讨伐勒泰,北周也可重回往日荣光。父皇啊,你看,我虽为女子,可我以一己之力护了北周,我从未软弱和退缩过,可我究竟哪点比不上皇兄?




总觉得就这样判定公主的结局过于草率,仿佛创造出她时就注定她要这样结束才能表达出悲愤和无奈。

这一次,希望公主不为结局,能做个鲜活的自己。


我 原是北周的明佑公主,深得父皇的宠爱,我起初以为是生母早逝的缘故,亦或是因为我是父皇唯一的血脉。后来渐渐意识到这份宠爱里面还深藏着一份补偿,那是父皇对自己的补偿。

权力这个东西,就像是一团火。火把握在别人手里时,自己就可能被烧成灰烬,父皇的娘亲就是这灰烬。没有人会为灰烬主持公道,这是父皇在龙椅前跪了一晚明白的道理。火把握在自己手里时,没有人敢和自己靠的太近,这是父皇坐在龙椅上看着俯身的众臣时明白的道理。父皇拥有很多很多东西,但好像没有一样是因为被宠爱得到的。

老嬷嬷们说这宫里原是不少娘娘有喜的,可偏像是受了诅咒般,皆胎死腹中。不过父皇好似并不在意,他只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国家政务之上,北周渐渐繁盛,可父皇始终无一子。

我出生时,父皇已是不惑的年纪,父皇说我给他的生命带来了光彩,所以为我起名璟臻。我生来就被养在嘉娘娘的康乐宫里,娘娘对我极好,虽然会经常训我不认真学习功课,可依然会为我留意上好的马匹。

可我慢慢意识到很多事也许就是一场交换,就像我活下来了,但我的生母离开了;就像我有很多宠爱,但我没有朋友。身边的人对我更多的是害怕,我只有躲在庆贤门前的水缸缝里偷听她们说话时,才感觉和她们亲近些。什么巡夜湖的侍卫和余贵人宫里的莲芝姐姐是好朋友,管膳房的太监打了送错午膳的小李子。还有….她们常说父皇只有一位公主,辛勤理政带来的繁盛北周早晚得拱手让给其他皇脉。

可是公主又怎么了?

他们说皇子们都要学习吉鞠和箭术,我便向嘉娘娘求了把小弓箭,我很努力的练习,可依然无法把箭射出去,更糟糕的是好像整个宫城的人都知道公主不学琴棋学拉弓而且拉了半个月射不出一支箭。

我不服气,便跑去找嘉娘娘告状,娘娘说她们说的是事实,我确实射不出一支箭。我很想发脾气,可看到和我一般大小的吉灵颤抖的跪在我面前时,我感受到的只有她的惊恐。

我想要的是认同,而不是屈服。

我在康乐宫里寻了个僻静的小角落加倍练习,晚上等巡夜侍卫走了,我就偷偷撑着小灯再出来,后来小角落里突然添了一盏灯,我知道那是嘉娘娘命人添置的。

我的箭术越来越好,已经可以射中目标了。

各宫娘娘约着赏舞的那天,我背上我的箭藏在岳华亭的柱子后面,岳华亭前的八卦冰卵地上是给娘娘们新搭的遮阳小帐子,我在柱子后面等了好久,游船上遮着面纱的姐姐才舞完一曲,我立刻冲到娘娘们面前行了一礼。随后转身朝着游船射了三支绑着彩带的箭。不料没射中船反而惊了湖面上的一群白鹅。

白鹅扑棱着翅膀到处飞,有只马上要飞到载舞的游船上。我又迅速射了一箭,好在这次中了。

看着各位娘娘惊魂未定的表情,我知道这次应该是玩砸了。

果然,跟着嘉娘娘回宫后没多久洪公公就传了话来,说父皇今晚在康乐宫吃晚膳。

瑶柱炆鹅掌,鹅油香葱煎饺,韭黄炒鹅心,叔公闷鹅,冬菜鹅肉冬粉汤,今日这菜好像格外刻意。

嘉娘娘还是和往常一样为父皇布菜,只是今日无人说话,格外安静了些。

“娘娘今日的烟眉画的真美,这黛色的云锦褂子衬的肌肤好似凝脂”。我率先开口,想着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可娘娘只是笑并不搭话。

“父皇在朝英明神武,对内又仁厚宽和,自是万民景仰的千古一帝。”

我都把父皇搬出来了,这次娘娘总该搭话了吧?

“那是自然”

“不仅如此,陛下的箭术也称得上是一绝,可谓是箭无虚发,贯虱穿杨啊!”

箭术!!!嘉娘娘这是在点我吗?

怎么办?坦白从宽!

那是往小了说?说我没规矩扰了母后的兴致,惊了后宫的娘娘?还是往大了说?说我私藏箭器,行为诡异,意图不轨?

我瞥了眼父皇,看他嘴角噙着笑眼睛亮亮的,似乎并不生气。

“嘿嘿嘿。”那拍拍马屁撒撒娇应该就能蒙混过关了吧。

“臻儿似乎想到了有趣的事,可愿意同父皇分享?”

“父皇,孩儿是得意。”

“哦?”

“没想到父皇箭术竟如此了得!能做父皇的孩子,璟臻如何不得意?只是遗憾没能一睹父皇的风采。”我装模作样的叹着气。

“臻儿是父皇的女儿,想必箭术也是一绝,父皇也期待着一睹臻儿的风采呢。”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父皇高看孩儿了。”

我这箭术确实是一绝,一…绝了……!

“臻儿不必谦虚,朕看你箭术还行,就是闯了祸就跑不太行。”

父皇边说边为我夹了一鹅掌。

我接了鹅掌,也接了父皇的吩咐。

晚膳一结束便被带着去给受惊的娘娘们赔礼道歉,一圈下来,肚子撑的都快走不动道了。

有一说一,柳贵人宫里的糖蒸酥酪最好吃,榕妃宫里的碧玉绿豆糕有点腻,安贵人宫里的玫瑰酥太干,母后宫里的藕粉桂花糖不错,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吃绫罗姑姑的栗子糕。

那日之后,我常常听到有侍者嬷嬷们说些闲话,大抵是什么历朝从来只有皇子骑马射箭,公主琴画刺绣之类的。

我才不管这些,我还是照常练我的箭,虽然还是射不准。

其实我也弹琴作画的,不过她们好似只看得到我练箭。

父皇曾问我是否热爱射箭,我也不知我是否真的喜爱射箭,只是觉得皇子们应该练的,那我也不能落下。别人说我不行,我就偏要让她们看一看,这样算是喜爱吗?我不懂。不过懂不懂都不重要了,因为父皇认为我是喜爱的并且还为我请来了“师父”。

一进康乐宫我便看到他了,他坐在嘉娘娘对面,一袭藏青外袍绣着丹鹤,腰间配一白玉,剑眉凤目,鼻正唇薄,似笑非笑。

“哇!好俊的公子,可是娘娘母家的小哥?”我想着是娘娘母家的人,自不必拘礼,便搬着小凳做到了他旁边。

“鹤归,璟臻从小自由惯了,一向没有规矩,以后教起来怕是要辛苦你了,你不必有压力,教不会也是璟臻不够聪颖。”

嘉娘娘在说什么?听得我一愣一愣的,不够聪颖,可是在说我笨?

“娘娘说笑了,公主活泼机灵,纯真可爱,能教公主是臣下的服气。”

嗯!这小哥长得真俊嘞。

“璟臻,这是闻将军,是特地为你请来的箭术师父,你可要好好学习,切莫胡闹。更不要动手动脚!”

嘉娘娘盯着我,似乎担心口头的警告不起作用,还特地加了眼神威慑。

哎,我哪时胡闹过,何必这样看着我,还动手动脚,搞的好像我要对闻将军做些什么似的,当然,我承认我有这贼心,但我没贼胆啊。

“知道了。”听到我的回复后,嘉娘娘才恢复了往常温和的神态。

本想同他好好聊一聊的,可他好似还有急事,与嘉娘娘道了礼后便退下了,临走前还冲我挑了挑眉,我发誓,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好好聊聊而已。

不急不急,父皇说,越是感兴趣的事情,越要耐得住性子,沉下心,一点点来。

没错,我感兴趣的事情是练习射箭,应当耐下心来,以后相处的时间,哦不,是练习的时间还长着呢。

可惜上次见面后,他便被派去押送军粮了,期间我们一直互通书信。

好吧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来信,每次都是为了监督我阅读些弓箭类的古书,我也想回信的,可是回信就得写阅读感悟,而我不想写……

再见到他时已过了霜降。

一用完早膳,我便赶到了较练场,内院的较练场原是皇子们武练的地方,不过父皇没有皇子,这地自然也荒了起来,虽然此刻阳光正好,但我还觉得萧瑟。

我站在较练场门前,见他迟迟不来便整起了衣服。

今年似乎要格外冷些,往年这时我只需多穿一件云肩褂子就好了,如今却还要在褂子里面再多加件短衫。而且不知是褂子缩水了还是这短衫不合适,反正别扭的很。整了半天也没见舒服,总感觉里面的短衫皱的很。

“在做什么?”

哦呼!

我转过身看到他正双手抱肩站在较练场观台的台阶上,今天他穿了一身暗红大氅,绣的似乎是小儿戏鱼,金线在阳光下格外亮眼。

好看!回去我也要向嘉娘娘求一件。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边喊着边向他小跑过去。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笑着对我说:“你想知道?”

我好奇的看着他,认真点了点头。

“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刚刚的问题?他不才说了两句话吗?就已经问了一个问题了?

“我在做什么?”我试探的问道。

“对”

他仍然微弯着嘴角,一副内敛又嚣张的样子好迷人,嘻嘻。

“我在整理衣服。”我认真说道。

“整理衣服?”

我看到他似乎皱了皱眉,反正嘴角不再带笑,咦~没有刚刚好看了呢!

“为什么要整理衣服?”他不解的问。

我学着他拽拽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的说道:“很简单啊,你没来之前,我就在较练场里面了,看你迟迟不进来才喊了一声。”

哦!绝了,感觉智商有些痛……

“该你了,为什么要在门前整衣服?”他继续问道。

“很简单啊,因为外面的褂子小了,紧的不舒服。”

看着他无言以对的表情,好像……好像智商也没有那么痛了,哈哈哈。

“公主也会有不合适的衣服吗?测量的不准,成衣局的侍者是怎么做的事?”

“这衣服是去年的,去年穿还是合适的。”

“公主也会穿去年的衣服吗?赶制的不及时,成衣局的侍者是怎么做的事?”

嗯?他是在数落成衣局吗?但我怎么有种被揶揄的感觉。

管它三七二十一,不服怼了先说。

“我这是节俭,嘉娘娘说身在高位更应注重德行,若手里握些权力便骄奢淫逸,这便是德不配位,迟早要自食恶果。”

我也双手抱肩看着他。

“有点意思,过来吧!”

他带我走到观台中央,我有些不明所以,脱口问道:"不是要练习射箭吗?"

“不急不急,你射的箭软绵无力,射程近,穿透力小,这和你定力差,下盘不稳有关,所以先从扎马步开始。”

“可你都没看过我射箭,凭什么这么说。”

我低声嘀咕道,好吧……声音也不算小。

“是没有亲眼见过,只是闻某对公主鉴湖射鹅,勇救美人的故事略有耳闻。”他笑着说。

咦~这个男人也不是什么时候笑起来都好看嘛,比如现在就 令人恼火。

见我迟迟没有行动,他便先扎起了马步。

“像这样就可以了,请吧,公主。”

好吧,谁怕谁,不就是个马步嘛!

我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半蹲下来,闭上眼睛。

好吧,我怕了,这个马步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才一刻钟,我的腿已经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我感觉我的表情也渐渐变得狰狞。

我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与刚才并无两样,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俊朗是真的,欠揍也 是 真 的!

哦~牙齿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要不……要不……站一会?悄悄的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还是……还是再坚持坚持?总感觉他在盯着。

啊~痛。

啊~酸。

哎!算了算了,不坚持了,被发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以了,站起来吧。” 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依然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

太及时了,万幸!

“怎么不站起来?还想继续扎?”见我迟迟不起,他不解问道。

天知道我真的很想起来,只是……

“拉……拉我起来,我的腿不受控制了,就一直在抖。”我向他求助到。

“哈哈哈哈,居然腿抖到站不起来。”他肆无忌惮的笑着。

我能想象的到我此刻的表情应该很难看。

不过他还算有良心,看我腿一直在抖,便结束了今天的练习。

“上来吧,我背你”他走下两步台阶,半蹲着等我上来。

嘻嘻,像这种关键时刻,我一般从不矫情。

二话没说,我便爬了上去。

说实话,开始我是有些怕的,他并不算魁梧,因为高,所以看起来更加精瘦,走起路来也有种飘飘然的仙气,不太像寻常习武的将军。

不过,他的背意料之外的很宽厚,走起来稳稳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扎马步的缘故。

“公主,你可以不要抓的那么紧吗?还是你的胳膊比较短?”他压着嗓音说道。

“明明是你脖子比较粗!”我还嘴。

“啊啊,要喘不上气了……”他闷声道。

“哦哦,那你放我下来好了”我松开手准备下来。

“逗你的。”他往上托了托快要滑下去的我。

“不好笑。”我哼道。

“那你讲个好笑的呗。”

“嗯……传说久旬愚公立志举全家之力铲平太行、王屋两座大山。愚公说 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智叟问如何能保证子孙这么做下去?”

“那如何呢?” 他问道。

“愚公抿嘴一笑,写下遗书:孩子们,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山里有矿。”我继续说道。

“哈哈哈哈哈,不好笑。”

哼!明明笑的那么开心。

“对了,扎马步的时候你怎么知道我快坚持不住了?”

“很明显啊,公主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的样子,应该是想瞒着我偷偷站起来吧。”他淡淡说着。

“嗯,这……其实不是的”我昧心否认着。但这个否认好苍白。

“哦~那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叹口气幽怨的说道。

“那倒是也没有。”我小声嘟囔着

“哈哈哈。”

男人变脸真快,刚刚还在哀怨,怎么就突然又笑了?不懂不懂。

“公主,你好重啊,一直在往下掉。”他继续逗我。

“才不是,是你的衣服面料太滑了。”我还嘴。

“也是也是,毕竟我这是今年新做的衣服,用的是上好的蚕丝棉。”

“切,不就是蚕丝棉嘛!”

我没忍住摸了两把,虽然凉凉滑滑的,不过这样的我也有很多啊,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起来。

“笑什么笑?你很喜欢笑吗?”我没好气的说。

“嗯……也不是很喜欢,不过今天倒是格外想笑。”

我看不见他的脸,不过感觉他好像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嗯……”

“怎么了?”

“你教我箭术,那便算我师父吧?”

“嗯,不过是称呼,公主方便即可。”

“怎么能只是称呼,我承认你是师父便是对你的一种尊重,你值得我的尊重。”

“嗯,公主说的有些道理。”

“那师父,其实你不用每次都喊我公主,叫我璟臻就好。”

“璟臻吗?”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顿了一会才继续说:“我看倒不如叫你较真儿”

“较真儿?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很适合,就这么说定了,较真儿。”

其实我还想据理力争一会的,不过抬头一看竟已经到了康乐宫前。

“好了,回去让侍人按摩按摩就不会抖了,不过公主的身体素质也太差了,要多锻炼才可以。”他边说边把我放下。

“知道了。”我挠头说道。

“不错,知道听话了。”

“那当然,我可是一直都很听话的。”

“是吗?那前些日子交代你的古书可认真看了?”

“认真看了。”我再次昧心回答道。

“那我怎么没有收到你的阅读感悟?”他挑眉问道。

“这些送信的侍者怎么做的事情,怎么把信都弄没了?哎!太可惜了!”我装模作样地生气道。

偷偷撇了他两眼,发现他正憋笑看着我。

他似乎发现我在看他,赶忙清了清嗓说道:

“是啊!这群人怎么办的事!咳…咳咳”

哎,怎么又被发现了。

“啊啊啊,你快走吧,再不走回府就赶不上午膳了。”我急忙催他离开。

他转身离开,身影遮着升起的太阳,全身好像闪着光,绣着金线的暗红色的大氅让他看起来热烈却又遥远。

刚刚还在开玩笑的人似乎变的安静起来。

不得不说,这衣服真好看,回去我定要向嘉娘娘求一件!

师父常说为了让我习得箭术精髓,他可谓是煞费苦心,这话我信!

比如,师父认为我身体素质不好,缺乏锻炼,此点我十分赞同,至少在知道所谓的锻炼就是围着较练场跑步前我是赞同的……

我一圈一圈的跑,周围侍奉的太监宫女们陪着我一起跑,生怕摇摇晃晃的我突然摔倒在地,而师父坐在观台上悠闲的喝着茶,每当我在他面前跑过时,立刻认真的冲我喊加油。

我………

万万没想到深秋的日子里也能如此大汗淋漓。呜呜呜~

再比如,师父说,扎马步就像是坐秋千。

于是在他说要我扎马步时,我屁颠屁颠的跑到秋千上坐下。

于是,他微笑着把我的秋千板拆掉,只留下两根绳被我抓着。然后自己坐到完好的一边荡 秋 千!

我………

这可是父皇今年春天为我新扎的秋千,为我扎的!呜呜呜~

再再比如,为了锻炼我的平衡能力,师父让我头顶着碗在御花园里来回走,本来碗掉了也没什么,反正金的摔不坏。

可……里面放着我最喜欢吃的栗子糕!

我向师父控诉说顶的东西太沉容易长不高,师父认真思考后似乎认同了我看法,然后我每走完一趟,师父就吃掉一块栗子糕,

我………

师父你误会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呜呜呜~

再再再比如,算了算了,所以何必为难自己呢,毕竟师父也有好的时候。

比如,有日师父特地给我带了宫外的糖葫芦,许是在朝服里放久了,糖葫芦还带着师父香包的味道。

再比如……

再比如……

再比如……

怎么想不起了呢?可师父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啊。

那日顶碗练习结束后,我和师父一起坐在凉亭里,我决定直接问问师父。

“什么?那我托人送进宫的小夹袄你没收到吗?”师父疑惑的开口。

小夹袄!想起来了,是那件绣着大片荷叶的大红夹袄。

“收到了,收到了,不过那个也太丑了吧”我小声嘟囔着。

“丑?是谁说我那件大氅好看的?亏我跑了多家铺子才寻的一件红绸地的。较真儿,你也太没良心了。”师父哀怨道。

“可是你那件是暗红色的,我这件是大红色的,还是红配绿……再说,我有好好珍藏着”我讨好道。

“哼!”师父别过头不再理我。

我正愧疚着,突然师父又转过头继续说道。

“那那那我送你的枕头呢?石青绸地配着金线绣的四合如意总是好看的吧?”

“那个枕头睡了一晚,我就落枕了……”我渐渐低下了头。

气氛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我寻思着缓和一下便开口说道。

“师父上次带的糖葫芦好吃极了,怎么没再带呢?”

师父怔了怔,似是在回忆。

“哦~上次刚好有买一送一的活动,不拿白不拿嘛。”

气氛再次安静下来,我看着碗里剩下的栗子糕末,突然想起嘉娘娘说:不要老记得别人的不好,要常想想别人的好。

可若是一个人没有好,又不能记得他的不好,那我是不是应该忘了这号人?

这个问题在随后几天一直困扰着我,直到那日我在静思湖看到师父。

师父背手站着似乎在等谁,今日倒不像他往常的样子,少了些慵懒,多了些清冷。

看着师父的背影,我突然豁然了,干嘛非要纠结,你不好,我就把不满表现出来,发泄了然后大家一笑泯恩仇就完事了。

想到这里,我壮起了胆子大摇大摆走过去。

好吧,走着走着渐渐蹑手蹑脚起来,因为我决定还是背后偷袭比较好,当然正面我打不过。

在距离两米的时候,我决定快速跑过去,毕竟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师父的屁股踹了一脚,然后迅速跑开。

扑通!

落水的声音传入耳中。

什么情况?师父的马步扎的不是挺稳的吗?一脚就给他整水里了?那我有点厉害呦!

其实是想回头看看师父的,但是好怂,只想立刻跑开,师父水性应该挺好的吧……

我边跑边想,直到跑到耀阳亭附近时看到……师父?

师父!

“较真儿!”师父冲我招手。

“师父?你怎么在这?”我诧异的问道。

“我陪苏家恒来的。”师父答道。

师父似乎并未理解我的意思,也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只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较真儿,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苏家恒,他,哈哈哈哈。”

“苏家恒的衣服,哈哈哈哈,我不行了。”

师父清了清嗓,继续说道:

“苏家恒的衣服上落了鸟屎哈哈哈哈哈。”师父笑了一会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笑。

“不好笑吗?”师父问道。

“好笑,哈哈哈哈哈哈”我装模作样地笑了笑,心里却在飞速的盘算着为何师父在这里。

突然我发现师父的衣服上有鸟屎,咦?师父不是说落在了苏家恒身上吗?

“师父,你的衣服?”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别提了,因为这小子还得去见陛下,所以我就跟他换了衣服,对了,看你刚刚的方向是从静思湖那边来的吧。那你有没有看见苏家恒?我们约了在那见面,这衣服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再穿了。”师父嫌弃的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师父,你……你可能还是没法换上自己的衣服。”

“为什么?”师父不解。

“因为我把苏家恒踹进了湖里。”我淡定的说道

“你把苏家恒踹湖里了?”师父问道?

“对。”我答道,言语没有一丝波澜。

“是那个丞相之子苏家恒吗?”师父再次问道。

“对,就是他。”我耐心重复道。

“哈哈哈哈哈哈,苏家恒也太倒霉了吧!”确认之后,师父继续笑起来。

嗯哼?!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应该问为什么吗?

其实……不就是丞相之子掉水里了吗!

没什么好……好慌……好慌的……呜呜呜……完蛋了,就算抛开苏家恒丞相之子的身份,他还是嘉娘娘的侄子……

没功夫等师父笑完了,我迅速跑回静思湖。

人不见了!

“放心吧,这小子虽然水性不好,但人是机灵的,现在人不在的话必定是获救了。”

我回头,不知何时师父已经追了上来。

“我现在即刻出宫,如果有消息就托人给你带进来。”

突然看师父顺眼了起来,当然抛开衣服上的那坨鸟屎。

我和师父兵分两路,他出宫打探消息,我回康乐宫以静制动。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回宫便被母后叫去问话了。

祥泰宫里,嘉娘娘也被叫了来。

啊~有嘉娘娘在我就放心了。

母后说苏家恒是晕着被人打捞起来的,送出宫时还未清醒,丞相府对外称是失足落水,可有看见的侍人称是我推的人。

不等母后开腔,娘娘便高声骂了起来,倒让母后不好再说什么惩处。

好在现下人并无性命之忧,且丞相府担了下来,并未追究本因,母后只罚我在康乐宫里禁闭几天。

本以为事情已经解决,可我还没离开祥泰宫便又被父皇叫去问话了。

勤政殿里,父皇正在练字,见我进来说道:

“来来,臻儿,看看这字如何。”

我上前一看,是一成语:责有攸归。

“父皇的字苍劲有力,一气呵成。”我赞道。

“嗯嗯,不过父皇问的是臻儿如何看待这四个字,而非父皇写的如何?”父皇继续说道。

“责有攸归,责任有所属,归谁承担就该由谁承担。”我喃喃道,此刻已然明白父皇的意思。

“嗯,臻儿可以一事无成,但绝不可推诿塞责。”父皇严肃的说道。

“孩儿明白,可眼下丞相府已经对外称是失足落水,我该如何呢?”我不解问道。

“等苏家恒身体无碍后,苏家必然为其开宴去晦,父皇希望臻儿可以参加宴会,并且向他道歉。”

要去宴会吗?好像没有其他的选择。

回康乐宫之后好一会,才收到师父从宫外传来的消息说'丞相府已经担了责任,较真儿不必担心',看来师父的消息网不太行啊。

没过几天,苏家恒便已无事,果如父皇所言,丞相府特为苏家恒开宴去晦,不过人家并未请我,还是嘉娘娘写了信去苏府,这才递进来了一张帖子。

参加宴会前一晚,我便打了退堂鼓,一来这事是我理亏,关键还没办法说清楚原因。二是人家并未请我,请帖还是我求来的。三是我生来便在这宫里,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样。

我将烦恼同嘉娘娘说了。

娘娘说“你活该,谁让你闲着没事非得踹人家一脚,不过你也不必恼,该恼的是苏家恒,这小子......那么大一人了居然被女孩踹进了湖里,真丢人,兄长还为其开宴,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还有啊,你不是从小就说没人陪你玩吗?明日宴会定有许多和你年龄一般的女子,你就当是去交朋友,怕什么?”

想到明日会交到很多同龄朋友,我又突然兴奋的睡不着,后来干脆跟绫罗姑姑学着做了些栗子糕,打算明日一同带去。

苏府不像宫里,感觉素雅的很,不过这里的石林很好看,看得出屋主花了一番功夫搭配设计!

“听说是家恒哥的姑姑来要的帖子。”

“姑姑?是宫里的那位嘉妃?”

嘉娘娘?

我本不是喜欢听墙根的人,我都是喜欢在平霞门的石狮子后面听。

我闻声寻了过去,是一群和我一般大的小姐们。这是同龄人!

“可惜啊,虽然是宫里唯一有孩子的妃子,可偏偏咱们的那位公主不是省油的灯。”

我本准备将带着的栗子糕分于她们的,好巧不巧就听见这句话。我没动,有些好奇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是啊,放着琴棋书画不学,偏学些骑马射箭。”

又是这些老掉牙的话,听宫里的嬷嬷们说了几百遍了。

“你们说能把家恒哥踹到水里是不是因为她天生神力,所以她才学习些男子的本领。”

不不不,不是我太强,是你们的家恒哥太弱,像嘉娘娘说的一样 丢人!

“我倒是听说这位公主生来手指粗短,弹不了琴,所以才学习这些个东西。”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虽比不上嘉娘娘手若柔荑。但也算得上是十指纤纤了。

“不只呢,这位公主不仅手指粗短,样貌也奇丑无比。我看说不定家恒哥不是被她踹进水里的而是被她吓进水里的!”

哎呦,自小说我性格差的人多的是,但说我丑的还真是头一回。不能忍!

“你可见过她,怎么这么肯定她是丑的?”我压了压火气出来问道。

“我没见过?难道你就见过吗?”中间的女子轻蔑道。

切!我还真见过,天天照镜子都见。

“听说公主的生母谨妃是一美人,眉若翠羽,华容婀娜。可你却说公主奇丑无比,既然不像母亲,那总该像父亲,哦哦~,莫非……”我勾了勾嘴角,冲刚刚嚣张的小姐看去。

“莫非什么?”

“莫非公主的父亲是奇丑无比的?”我缓缓说出,看着周围的人从嚣张的模样变得渐渐惊恐。爽!

“你你你…你可知你刚刚说了什么?那可是当今的君王!”

“自然知道,可我是根据你的说法推测而来的。”

“大胆!你是哪家的小姐?你的母亲没有教过你祸从口出吗?如此行事定会连累你的父亲。”

“我是周家的小姐,我的母亲还真没教过我,不过嘉娘娘教过了。倒是你,既然知道这句话,那么更该担心担心自己的父亲了。”说完我将盛着点心的小篮扔到地上,转身欲走。

算了算了,跟谁过不去也犯不着跟吃的过不去,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栗子糕。我又捡起了小篮,随后潇洒离去。

找了好一会才看到招待宾客的地方,是个四面通风的庭堂,边饮酒听曲边看四周景色,倒是快活潇洒的很,只是苏家恒不是才好嘛,也不怕再给吹回床上去。

我进去一眼就看到正盘腿饮酒的师父了,师父今日散下了头发,仅凭一墨色丝带拢起发丝。

“师父~”我朝师父小跑过去。

“较真儿来了,你这是拿的何物?”

“哦~可是用来赔礼道歉的?”师父一脸坏笑,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不不,这是给师父带的!”我认真回复道。

现在撒谎真是越来越熟练了,耳不红心不跳的。

“较真儿真是越来越懂事了,知道师父打探消息辛苦还特意给师父准备了点心,不错不错……不过好像不如之前的好吃呢。”师父边吃边评论。

“不好吃吗?这可是我亲手做的!”我在师父旁边做下。

“公主,这边是男席,对面才是女席。”苏家恒过来说道。

我朝对面看了看,正是刚才的那群同龄人!

“家恒,她怕生,同我熟悉些,而且这丫头聒噪的很,便让她坐在这吧,省的惹烦了其他的宾客。”

要惹也是她们先惹烦的我好不好!

席间,坐在主位上的苏家恒一直同左右的宾客来回互捧称赞。师父在旁边听曲饮酒,我低头一看,带来的栗子糕已经被师父神不知鬼不觉的吃完了。不是说不好吃嘛……

正愁着不知如何开口道歉时,对面席上一女子开口道:“听闻宫中嘉妃的琴技绝妙,当初凭一曲获君王欢心,公主自小养在嘉妃身边,想必琴艺也不同凡响,嘉妃的琴音我等是没有机会再听了,不知是否有幸听公主奏一曲?”

我一看,是刚刚与我争论的女子。哎呦,我没和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姑姑琴技确实了得,当年有幸听一过曲,当真毕生难忘。”苏家恒缓缓道。

一句话只称赞嘉娘娘,既接了她的话,又没为难我,他倒是会做人。

“较真儿,若是不想弹只管不接话就好,剩下的交由苏家恒转圜。”师父靠近我悄悄道。

感动!没想到师父竟还想着我,不过……这可是道歉的好时机啊!还得多谢这位女子了。

“前段时间,璟臻过于顽皮,惊扰冒犯了苏哥哥,既然苏哥哥也是爱琴之人,那么璟臻便献丑一曲,一来赔礼道歉,二来增致助兴。”我说完朝苏家恒举杯致意。

太好了,可以完成父皇的交待了。

我在侍人备好的琴前做下,欲奏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抬起双手相互抚弄着说道:“哎呀!这手指还是一如既往的光滑细腻,纤细灵巧。”

哼,让你们再说我手短。

指尖轻触琴弦,滑动,拨弄,慢慢找到属于这把琴的节奏,将自己融进琴音里,与它合二为一。

我奏的是一曲华胥引,曲分三段,分别是退闲、寐梦、乐生。

相传黄帝在位但忧国不治,遂退而闲居大殿之馆,一日,梦游华胥之国,发现此国民无嗜欲,国治民安。梦醒黄帝采取无为而治,后天下大治,仿若华胥之国。

曲毕,众人缓缓睁眼。

“似梦非梦,似醒非醒,恍若隔世。”师父淡淡称赞道。

咦?师父如此认真倒是少见。

“说的好,公主此曲让苏某大开眼界。”苏家恒缓过神来紧接着说道。

“谬赞,诸位喜欢便好。”我依礼答道,看到师父朝我招手,正准备回位,却又听先前那位女子道:“好一个恍若隔世,我还以为武将只会耍些刀枪功夫,没想到嘴皮耍的也这么好。”

“哦?听起来这位小姐是出身文臣之家?”

快!报出家门吧,忍你很久了。

“家父是当朝吏部尚书,姑姑是当今皇后。”女子轻哼道。

吏部尚书?掌管天下文官任免的,权利大,来钱多,怪不得这么横。

“原来是叶家小姐,不过……我十岁之时就懂大丈夫皆靠自身成就说话,不依仗他人之势的道理。况且说到底在座诸位的父母应该都高不过我的父皇吧。”

"我等确实是无法与公主相比,虽然公主非嫡出,可毕竟是陛下唯一的孩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闻将军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既是庶出又非独子,受宠又失宠的感觉想必不好受吧,呵呵。"

这叶家的小姐真是令人讨厌啊!不过怎的突然把矛头转向师父,可是有什么过节?

我看向师父,师父仍低头饮酒,似乎并不想做回应。

“怎么,已经难受到借酒消愁了吗?也是!毕竟生母只是乐馆的艺人,若非刚巧怀的是男孩,估计也没机会被迎进府,这样的身份自然帮不上忙,看来闻将军除了饮酒也无计可施了。”嗡嗡嗡的声音再次响起。

呀呀呀呀嘿!这厮欺人太甚!

“得宠又失宠的感觉好不好受我不知道,不过......被揍的滋味一定不好受!”说完,我迅速朝那女人挥了一拳。

学堂的夫子说 打人已是失礼,若打人还打脸则是无礼。

夫子说的对,我卯足了劲朝那女人脸又挥了一拳,这种时候,当然是打脸更痛快!夫子莫怪我,主要这副嘴脸太可恨,嗟!不打不足以平愤啊~

众人的吃惊给了我再多挥两拳的时间,随后在这个女人的尖叫中结束,场面变得极其混乱,师父悄悄挪步到我身边,一声不吭的带走了准备再展身手的我,把我送回宫后,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留我一人在风中凌乱。

不过也没凌乱多久,因为我再次被叫去了祥泰宫,母后一顿说教后要我回康乐宫闭门反省。

回去的路上,我走的很慢,我在等父皇的传话,我好顺路过去,主要不想再跑一趟了,打人也是个体力活,挺累的。

不过到康乐宫门口了也没等到,我正纳闷时听到了父皇的声音。

“臻儿回来了!”

好家伙,怪不得母后只训了一小会,合着父皇在康乐宫等我呢。

“父皇~嘿嘿嘿,孩儿辜负父皇期望了,本是去道歉的,可如今又打了人。”我朝父皇撒娇。

“父皇知道,父皇还知道臻儿只是做了很多人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此事是非对错全凭臻儿自己判断,父皇只希望臻儿以后不要仅靠拳头解决问题。”

虽然父皇并未怪罪,可也没撤销母后的处罚,我还是得闭门思过。

解禁的前一天晚上,师父突然从宫外传来信件,先是表示了对我禁足的痛心和愧疚。后又说要我寅时在西侧的小门等候。

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去宫外,这是要做什么?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突然......一个想法冲进我的脑中!

师父……师父莫不是要带我私奔?!

难道是我那日的行为感动了师父?!

可我们还未完全熟识,这……不好吧!

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内心纠结又紧张。

我是否如实告知嘉娘娘勒,可若是说了,师父定要受罚,可若是不说,明日是否要赴约呢?

思来想去,我打定主意,去!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以身相许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寅时一到,我便偷偷溜了出去,我在宫门焦急等待,怕他来,又怕他不来。终于一辆马车停在宫门前,师父撩起帘子冲我招手,“较真儿!上来吧。”

直接驾车带着我走?

见我不动,师父只好下车。

“怎么就你一个人,没带些随从吗?”师父诧异问道。

我惊了一下,踮脚,发现仍然够不到,只好示意师父弯腰,我在师父耳边悄悄说道:“做这种事情不好带太多人,人多嘴杂。”

师父愣了愣恍然大悟道:“还是较真儿想的周到,去寺庙确是应当少带些随从,以示尊敬。”

“去寺庙?!”嗯?私奔躲在寺庙?没看出来师父这口味挺特别啊!

“对啊,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师父把我拉上马车。

到了之后,我确实是真知道了......

真是去寺庙,但真不是去私奔......呜呜呜呜

哦~不对,准确说是去敲钟。

“为何要敲钟?”我站在钟杵旁生无可恋的看着师父。

“当然是为了锻炼你对箭的控制力,敲钟要用钟杵慢慢撞,不能狠急,得把握住节奏,控制住杵,这样才能让钟发出的声音清亮悠长。”师父淡定答道。

“可为什么需要敲三遍啊,每遍还36下。”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师父捂着耳朵说道。

我也好想捂住耳朵,呜呜呜......

敲着敲着,师父突然开口讲述自己的故事,混着钟声,也不管我听不听的到,他只管自己说,自己听。

“都城的阳春居是个很热闹的地方,每天有很多人来来往往。有钱的,大家笑着招呼进来,背后却又讥讽。有权的,大家敬着抢着迎送,受了他们一句不走心的称赞,就能成为私下攀比的筹码。只有穷才的,大家推诿着应付,谁也不想向前。”

“琴曲衬着宴局,桌上各个心怀鬼胎,一杯酒你来我往,没酒量的也为脸面逞强,有妻子强硬拉回家的,有哭着闹着不过的。”

“这样的地方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天天都是这样,日子久了连厌烦都淡了。”

“我阿娘弹的一手好琴,管事的彩姨把阿娘看成阳春居的招牌,这才许我们留下,但对外只说我是阿娘亲戚的孩子。”

“阿娘嫁与父亲前,我只能称她姨母,嫁与父亲后,我又只能唤九姨娘。什么时候,我才能喊她母亲?在众人面前,光明正大的喊。”

“阳春居的其他姑娘常说阿娘坏话,阿娘说人有时活着无聊,所以喜欢把别人的生活当故事,她们越评论越说明你的生活精彩,可……可我明明看到阿娘偷偷哭过好多次。”

“世人只知护国将军的九姨娘是乐馆的艺人,是靠儿子才得以嫁入闻府,可谁还知道我阿娘也是他人掌心的孩子,也有美丽的名字,可怎么偏就被大家瞧不上了,都觉得嫁与父亲是阿娘的荣幸,但从未有人觉得迎娶阿娘是父亲的福分,没有人这样觉得,即便阿娘兰质蕙心,风华绝代。”

“后来,阳春居散了,阿娘走投无路最终还是告诉了父亲。在我之前,父亲一直未曾有过儿子,所以尽管我是艺人所出,生长皆不在闻府,可父亲依然对我很好,会教我习字,同我练功,带我游历射猎,斥责说闲话的姨娘,原来……原来作为孩子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

“几年后府里几位姨娘接连诞下男婴,父亲待我日渐严厉、冷淡。我很想怪他,恨他,可我又舍不得忘掉曾经的慈父,被爱着的滋味真的很好啊……真的…很好。”

我在师父身旁坐下,正纠结如何安慰他时,师父倒先开了口。

“佛教认为人生有108种烦恼,如果撞108次钟,那么人生的苦厄就会随之消失。可其实人的苦厄是不可能一下子消失掉的,但如果听到钟声敲响,苦厄就能暂时平息,哪怕只是暂时平息也是好的。”

“那师父的苦厄可平息了?”

师父低头想了想说没有,过了会又抬起头看着我,眼底的阴郁似乎已经掩去。

“哦~我知道了!较真儿你是不是偷懒没敲够108遍?”

“我敲够了!”我蹭的站起来,大声回答道,却看到师父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居然还捉弄我?哼!

我坐下朝师父说道

“师父,我肯定是敲够了的,那么为什么师父的苦厄没消失呢?一定是因为师父没有亲自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和师父相视一笑。

一束阳光率先从枯枝交叉的缝隙间穿过,随后很多束一起出现。原来太阳升起来了。

我听到清晨的鸟鸣。

我听到师父轻轻说:

“现在苦厄平息了,谢谢你,璟臻”

我听到……我的心动了一下。

自苏府一事之后,父皇总寻些借口召我去御书房,什么让我去送茶,什么邀我去看画,连赏东西都要我自己去拿,往日明明都是派人直接送到康乐宫的。关键父皇似乎有意无意的让我看到奏折,也有好多次碰到父皇与大臣商量政事。

我去询问嘉娘娘,嘉娘娘也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最后总是叹气一声,丢给我一句跟随自己的心。我?

他们神神秘秘的,搞得我迷迷糊糊的,好多次练习时总心不在焉,在被师父骂了好几次后,我决定请教师父,谁知师父听后也支支吾吾的,只嘱咐我好生听着,然后静静等待。我?

难不成他们都懂,就我一个人不懂?

哎,我不懂,哎……

一个月后,父皇突然带我去了马场。

父皇为我选的是一匹蒙古黑马,相比其他品种的马来说,这匹马体型矮小,不过通体无一根杂毛,全身透着光泽,像一颗黑曜石。

“来,骑上试试。”

说完父皇率先上马,父皇的马是匹赤色汗血,相比于我的蒙古马,汗血宝马四肢更加修长,步伐轻盈。

“不错呀!虽然外表其貌不扬,但四肢坚实有力。”我骑马赶上父皇。

“哈哈哈,此马名叫白马,日后就是你的了!”

“谢父皇,臻儿定会好好对待白……白马?此马名何?”我看了看身下的马,全身乌黑,皮厚毛粗。

“哈哈哈哈哈,你没听错,此马就叫白马!”

我懵了,腿上一时忘了给力,速度渐缓,父皇为配合我也慢了下来。

“白马,白马”我嘴里念念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哈哈哈哈,好一个白马!我喜欢!”

“臻儿喜欢就好”

紧接着父皇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这一月,父常召你去御书房,臻儿可有何感想?”

“嗯……父皇治国有方,但常久坐案前,爱民的同时父皇更应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其他的呢?臻儿可有何不懂之处?”

“确有一些不明之处,既然父皇问起,那孩儿大胆问一问。”

父皇慈爱的看着我,似乎早已知道我所问之事。我斟酌片刻继续说道。

“钦州大旱,民不聊生,此时百姓正迫切需要朝廷的拨款,可父皇为何偏派章大人主持赈灾事宜?他可是他可是……”我声音渐渐弱下

“有名的贪官?”父皇微微一笑,接着我的话说道。

“臻儿觉得赈灾最重要的是什么?”

“自然是尽快安抚百姓。”我答道。

“没错,但钦州属地官官相护,对朝廷派下去的官员面上恭恭敬敬,实则推三阻四,等他们赈灾,怕是老天雨都到了,灾款还没到。章有良贪是贪,可他在钦州说话是有分量的,这次派他赈灾就是给钱办事。拿了钱,办好了就平安无事,办不好就是有命拿没命花。”

“可贪欲无望,若是到了百姓手里所剩无几,只怕安抚会变成镇压。”

我皱眉看着父皇,父皇倒是一脸了然,轻哼一声继续道。

“放心吧,这个老狐狸知道度,每次都只拿一点,积少成多的道理他倒是体现的淋漓尽致,何况朝中有不少人都盯着他的位子,恨不得扯下他,还能顺便再贪几分收缴的家产。钦州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也绝不会逃过他们的眼睛。”

我不明白,继续追问父皇。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既然他在钦州有分量,那何不派他除掉钦州抱团的官员?”

“你以为他是如何说话有分量的?钦州知府是他女婿,派驻的官吏是他远亲侄子,他这些年钱也没少往外送,派他去除掉他们,那隔天朕就该收到章有良称病告老的折子了。”

“那干脆把所有人都换了!”

我气愤的喊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过是几个地方官员,还真以为可以无法无天了?

“换掉他们容易,可换谁上去呢?哪里都不干净,黑与白从来就不是孤立存在的,不只钦州,就是这都城也有的是私下抱团的官吏,既然无法避免,那么朝中党派众多,各家相互制衡总比单一党派与皇室对着干强。”

我看着父皇,一时觉得心里难过极了,我不知道谁错了,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以为……我以为为官的人皆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入仕。父皇,孩儿不懂,为何他们不愿做一个清白的人?”

父皇欲言又止,转而看向远处,眼神渐渐飘远,我的声音散去,似乎刚才的悲愤只是一场幻觉,空气中只剩下风时不时的呼啸声,直到一声长啼撕裂开来,父皇的马突然原地转圈不受控制,马身左右摇晃似要把父皇颠下马背。

周围的侍从不知所措的围着马,父皇回过神后一边拉紧缰绳,一边嘱咐我控制好自己的马,失控的马左右摇晃时,父皇就拉紧缰绳,停晃时,父皇就稍放松缰绳,来回几次,意识到只有听话才能舒服的马匹终于停止了发狂。

父皇摆手退下惊魂未定的侍从,朝我轻声安抚道:

“朕一时走神松了缰绳,竟叫这畜牲以为可以放肆,是朕不好,吓到我的臻儿了。”

“孩儿没事,倒是父皇可有哪里受伤?莫要像上次马球会上一样死撑,明明襦裤都磨出洞了还拿袴褶挡着。”

父皇挠头笑了笑:“这次真没事,你看!”

我围着父皇瞅了一圈,确定真的无事才放下心。

“朕…”

父皇开口后又停了下来,叹了声气才继续道:“朕曾经认识一个人,他不求做大官,只想做大事。胸怀山河百姓,言行恳挚热情,但他在朝中寸步难行,几番折腾,差点丢了性命。”

“后来他决定先武装自己,等有了权利地位再大展拳脚。他开始虚以委蛇,开始拉帮结派,他站上了高位,但他发现位置越高和那些丑恶的手段就绑定的越深,他实现了少年抱负,却无法从泥流中脱身了。”

“很多人都和他一样,败给责任大义,败给了舆论传言,败给了陷害诱惑,败给了身不由己。臻儿,很多人不是不愿做一个清白的人,而是这条路一不小心踏上了,就不能再回头了。”

“好了,父皇今日难得逃了朝务,索性就再放纵放纵。倒是嘉妃现下估计得了马失控的消息,臻儿快些回去吧,不然她就该跑来马场了。”

说完父皇策马而去,剩我一人一时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其中滋味。

此事以后,父皇不仅未再召我去御书房,反而来康乐宫的次数也减少了。

师父说我这么笨肯定是惹父皇生气了,想着那日父皇驾马而去的背影,我心下更自责,一时难过,不由红了眼眶。

又想起师父还在一旁,不能出丑让他看笑话,便努力憋住,谁知心里越发委屈难受。

凭什么他在一旁喝茶看书?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没听到我顶嘴,师父疑惑的抬起头,却看到蹲着马步的我边掉眼泪边抖个不停。

我看到师傅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随即迅速走过来将我扶起,还温柔地说:“乖,不蹲了,不蹲了,咱不蹲了。”

眼泪模糊的看不清师父,我只好抄起他的衣摆抹了下脸,然后看到师父一脸窘色的把拿出的手帕又放回了袖中。

想到这是师父第一次对我如此温柔,我没忍住,更加放肆大哭了起来。期间师父一直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嘴里叽叽哇哇地重复道:

“是师父不好,师父不该让较真儿蹲这么长时间。”

呜呜~

“较真儿,你心里不舒服可以骂出来,这次师父就不还嘴了。实在不行,也不是不能让你打几下。”

呜呜~

“乖,咱不哭了,再哭明天眼睛就该肿成大包子了。”

呜呜呜~

“不对不对,较真儿不是,师父才是,师父是大包子。”

呜呜呜呜~

“师父是也不行?”

呜呜呜~

“好好,师父不是。”

呜呜呜呜~

“那那…那师父是是还是不是啊?”

呜呜~

啊~!

呜呜呜呜……

终于,在被师父不断的晃肩中,我,停止了哭声。

只觉得头晕脑胀,天昏地暗。一时分不清是哭的还是晃的。

“背你回去?”

我抽了抽,哑着嗓子说了声好,后来只觉得师父的背好舒服,舒服的想让人睡觉。

第二日,师父派人捎了信来,说临近年关,手上军务渐多,年前便不再入宫教习。

是有些军务在身的,这我信。

可我总觉得若是想见,总能抽出空来。

师父,该是躲着我吧……

我把信件扔在地上。

唉……

算了算了,他不说我不想就是了,何必自己找不痛快。

唉……

害!其实不过就是平常关系,人家自没有必要推开事来,倒是我大惊小怪上赶着生气了。

我又捡起信来轻轻吹了吹,一股清香入鼻。

切,男人家的倒是比我还细腻,连信纸都是带了香气的。

嗯~是师父平日里熏的香。

哼,一点都不好闻,娘们唧唧的。

没人来找我,那我便自己个玩就是了。

我在宫里转来转去窜上窜下。侍卫宫人们都已见怪不怪了,倒让我觉得自己像个透明人似的。

嗯?一种奇怪的味道,不同于常见的熏香,闻起来苦苦的。

我随着味道寻去,是个稍显萧条的宫殿。

门半掩着,没关那就是欢迎人进咯。

院子里拾掇的倒是干净,摆着匾的木架规规矩矩的放置在小道两旁。

我捧起一堆碎木根,刚要凑近闻背后便传来了呵斥声。

“放下!”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当即举起了手。

“哎呀呀,咋给我洒到地上了,真是作孽啊!”

一个老头吼着跑到我跟前,仔细捡起落在土里的碎木根。

“对不起。”我赶忙蹲下来帮着一起捡。

“你”

“嗯?”我抬起头发现老头正在盯着我看,可眼神分明是涣散的。

“你是康乐宫里的小娃娃?”

我点点头随即又迅速摇了摇头。

“我是康乐宫的,但我已经不是小娃娃了!”

老头笑了笑,随后又沉下了脸。

“你走吧,别在到这来了!”说完老头背着手离开。

“怎么还不走?”老头厉声一喝,吓我一哆嗦。

“我捡完就走。”

老头哼了一声,扭头进门。

这老头怪的很,我在宫里十四年昨日竟是第一次见到他,我想了几天都没有头绪,后来干脆就抛到脑后了,因为元日要到了!

宫中已有了年味,各殿门前都挂上了灯笼,成衣局也送来了新制的年衣。

我有一件狐裘斗篷,是之前同嘉娘娘求的那件,暗红色的绸地上绣着祥云仙鹤,比师父送的大红袄不知强了多少倍……

我喜欢过年的一切,但却不太喜欢除夕晚宴。

这晚宴本是皇室家宴,可父皇没有兄弟姐妹,剩下皇室远亲也早在皇曾祖父在位时便分派镇守各属地。

如今的除夕晚宴上早已没有皇室宗亲,有的只是这一年位高权重的臣子。

往年的宴上要么是对功臣的慰问,要么就是对父皇的称赞,哦对了对了,还是那些失宠妃子东山再起的时机。

总之无聊的很,不过好在我只管吃不必守那些规矩,饱了便可溜之大吉。

今晚的宴会我本该同往年一样的,但当我在对面臣子席上看到师父时,我发现我溜不动腿了,怪不得嘉娘娘出门前叫我好生打扮。

啧,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偷偷撇了师父好几眼,然后发现他压根就没看过我。

我光明正大的直视过去,发现他正看着同席的一位女子,两人窃窃私语,师父轻摇着折扇,女子时而以衣袖掩笑,好不快活。

你以为你在第三排我就看不见你?

大冬天的还扇扇子,切~

桌上的糖醋鱼再不吃都凉了,真是糟蹋东西。

今晚的荷花酥做的这么美也没见你多瞧几眼啊。

这是准备让宫人再给你俩整盘花生米还是咋地?聊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臻儿,差不多得了,你就差没到他俩跟前去听了,想知道说的什么就直接张嘴问!往前挤桌子算什么本事?”嘉娘娘轻声开口道。

我重新坐直身子,将目光收了回来,顺便稍稍往回拉了拉桌子。

“那是礼部尚书沈重山的嫡女沈楹,年已及笄。”嘉娘娘继续开口。

年已及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今晚的除夕宴上这沈老头不带儿子偏带女儿出席。

“沈楹和父皇差这么多,这沈重山真够狠的下心的。”我啧啧叹道。

嘉娘娘叹了口气,白了我一眼。

“你是不是傻?她坐在哪?与何人说着话?不是倾国的美貌,又没表演才艺,你倒是说说沈重山准备怎么让陛下注意到?”

不是和父皇,那便是……

是和师父?

“可师父为…为庶出,眼下又非要职,闻府日后着力培养的也是嫡系,就连护国公的爵位都继承不了,沈重山能舍得自己的嫡女?”

不会吧不会吧

“你这公主都乐意,他嫡女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嗯?我似乎从嘉娘娘嘴里听出了揶揄的味道,嗯?眼里似乎也有。

我没再说话,想再看看师父但是怎么都转不动头。

闷头吃喝了一通,向嘉娘娘说了声我便溜了出去。

我喜欢烟火,喜欢它在黑夜里静静升空,然后突然绽放开,把满天星辰洒向人间,在惊叹中又猝不及防的离开。

不过宫里只有在除夕夜才可以放烟火,父皇向来宠我,凡事有求必应,可无论我怎么求烟火都只能在除夕夜放。

若按往年,这时我已奔去通天殿了,那是宫里看烟火最好的位置。

可眼下脑袋昏沉,竟不知不觉的走去了鉴诚湖旁。

“有两个月亮。”我自言自语道。

“你喝酒了?”

我闻声转头,发现师父正抱手靠着树。

“你怎么在这?”我低着头来回走,想找块石头坐下。

“和你一样偷偷溜到这的。”

“别找了,再找下去酒都醒了,过来坐这里。”

咦?师父什么时候坐在了石块上。

我乖乖过去,发现师父的衣摆刚好盖住了我要坐的部分。

这个人怎么这样!坐下去时也不拢拢衣摆,也不知道给人留块地方。

脑袋沉,身子也沉的不行了,我才不客气,就当垫子坐了。

“较真儿,边境的属地需要人去督察,父亲向陛下推荐了我,明日就启程。”

“嗯……推荐了你啊。”

第一次觉得师父的声音竟还有催眠的作用,让人睁不开眼。

“这次不知需要几日,虽然我不在但你也不能放松了练习,隔两日要同我汇报一次,这回记得找个靠谱点的小厮,别再把信弄丢了。”

“信?信…信好闻……香”

我听到有人轻笑出了声,又来人了?我想看看是谁,但我睁不开眼。

我晃悠着脑袋想找个地方靠,靠……终于靠住了,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送你回去可好?在这睡是要着凉的。”

“烦。”

怎么总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好不容易坐着靠会。

“不烦不烦,你不总嚷着出宫吗?我赶在上元节前回来,到时候带你逛灯会好不好?”

“出恭?我不去,没…没感觉。”

干嘛拉我胳膊,要动你动,你动我也不动。

行吧,这样趴着也行,比靠着舒服。

“没感觉?那你对什么有感觉?”

有感觉?感觉是什么?

懒得思考,想睡觉,老有人说话,烦。

酒醒后,我只觉头痛欲裂,但比起头痛心更痛,因为我错过了昨夜的烟火,一年唯一一次的除夕夜烟花!

为什么会错过烟花?因为昨夜喝醉了酒!

为什么会喝醉酒呢?因为心里难受!

为什么心里难受呢?因为…

因为师父会娶礼部尚书的女儿沈楹!

想来想去都是因为师父,我决定写信控诉师父,告诉他我很生气,气他......气他害我错过了烟火,对,就是这样。

我的信送去了,可师父的信却一直没来。

莫不是边境出了差错?

我找了个由头跑去父皇的御书房。发现边境来的信日日不曾断过,原来师父只是没回我。

切,你不回我还不写了。

没了师父的教习,我才发觉原来日子无聊的很,我在宫里来回逛,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之前的宫殿。

嗯?新年间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怎么偏这里还萧条的很,可是宫人们忘了打扫?

我跑回康乐宫拿了对联和浆糊,正准备贴时才发觉我太矮了,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那么高大概都不需踮脚就能够的到吧!

呸呸呸,没他还不行了?我也可以!

我倚着门踮着脚踩在门槛上,努力贴平对联。

吱~啊~~

门开的好突然......

倚着门的身子一空,我顿时感觉不妙,倒下去的那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原来这老头身手竟如此灵敏,竟能在一瞬间迅速弹开,真是好样...的。啊~地好硬。

“虽说是过年,但你这小娃也用不着大老远的过来磕个头。”

老头皱着眉开口,右手伸进左袖里翻着。嗯?我看起来很像是缺银子的样吗?

“您说笑了,我是来给您贴对联的。”

老头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上联皱皱巴巴的歪在门上,下联只有一半贴在门上。我看了看手里随我一起下来的另一半下联,迅速收回了手。

“别别,是您说笑了”老头笑出声来。

“我真是来给您贴对联的!”我着急开口却看到老头挥挥手一副都懂的样子。

我......我真是,还说不清楚了。

“害,真是一点都没变,这股没脑子的劲跟你 ”

“嗯?跟我什么?”

“跟你很搭。”

嗯?突然停顿就是为了说句这?大可不必......

老头面上一阵不自然,轻哼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你在这别动,我去给你拿药。”

我看着进屋的背影,嗯......靠谱的老年人。

老头回来时手里拿着剪刀和白巾。

“有话好好说,拿剪刀做什么?”

“你这小娃真奇怪,不拿剪刀,难道隔着棉衣给你上药啊?”

害,剪衣服啊......

“多亏了衣服厚,没啥大问题就是青点,按时上药过几天就好了。”老头悠悠开口。

“这药好难闻,有股奇怪的味道。”该不会在捉弄我吧……

“脑子虽然不好使,不过鼻子倒是挺灵,这里面有一味草药叫臭草,也叫荆芥七,难闻是难闻了点,但是这药中最重要的一味。”

“行了,明天以后多热敷几次,再涂上我这药,保你活蹦乱跳。”

这老头说话难听了些,不过人倒是不讨厌。

我一瘸一拐回到康乐宫时,嘉娘娘正在嗑瓜子,见我膝盖上一片青紫,当即命人去叫了太医。

太医说处理的很及时,还夸我反应迅速,用药又巧妙,有成医之才。

嘉娘娘听了笑的合不上嘴,看我一幅 孩子终于长大了 的表情,全然忘了我还受着伤。

太医走后,我把来龙去脉告诉嘉娘娘,娘娘什么话都没说顿时沉了脸,这变脸速度堪称川剧传承人。吉灵很识趣的扶着我回了房间,本以为要遭顿训的,没想到第二日嘉娘娘和往常一般,还嘱咐我若是乐意可以常去老头那,可又不肯告诉我为何,只说缘分自会告知。神神叨叨的。

因腿脚不便,我就只能呆在书房写写画画,铺开信纸,提笔几次都没能落下,不知该怎么向他开口。

我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想不通就先搁着呗,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若是...若是搁到他回来了,那正好不用我说,他自己看就是了。

但好家伙的,老头的药是真好使啊,没两天我这伤就好全了。说好的伤筋动骨一百天呢?

这是好药啊!我当即跑去老头那想再求些药。

“要它作何?你又不常碰着摔着的?”老头摆弄着自己的药草,完全没有在认真考虑我请求的样子。

“自然是有用,再说放在身边有备无患也是好的。”我巴巴跟在老头后面。

“想要可以,但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老头进屋拿出药,“这药由七味草药制成,你若是能在这院里找出一味来我就答应你。”

我接过药闻了闻,哦~这该死的味道,完全没有闻下去的欲望好吗?

嗯......现在药就在我手里,我若是直接拿着跑应该没事吧?

那日老头灵活走位的模样突然浮现出来,算了算了,不可小觑也。

我围着小院逛了好几圈,迟迟没有找到。

回头一看,老头躺在藤椅上悠悠闲闲,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就差没哼出曲来了。

“嗯哼!”我走到藤椅前面清了清嗓子。

老头依然躺着,连眼都没睁,只是懒懒开口道:“找到了?”

“没有。”老头依然闭着眼,听到我的答案后弯起了嘴角。

“那这药看来是无法给你了。”一切好似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若他肯睁开眼看看就会发现我也在笑着。

“没找到不是因为我没本事,而是...这院中没有一味是药的原料”老头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来。

“哦?”

“我在这草药中并未闻到臭草。“

”没有臭草难道也没有其他六味药吗?“

”这草药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晒上了,但你并不知我会来向你求药,甚至不知我会来,自然不可能是出好了题等着我。那便是本来就要晒这些草药,那日你说臭草味道难闻,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味,今日是这几天来难得的好太阳,若是晒怎会不晒这药里重要的一味?所以今日晒的这些压根就不是用来做这药的吧。”

”哈哈哈哈哈,到叫你这小娃识破了,看来我这药是保不住了。“老头笑着又闭上眼躺回了藤椅。

”你舍得就这么把药给我?“我做到藤椅旁边的小墩上。

”有何舍不得的?本就是身外之物。“老头徐徐道,似是真的不在乎。

”既如此,那干嘛不直接给我,还搞什么考验。“我愤愤道。

老头没回我,突然又坐了起来,一脸正色道:”你喜欢医术吗?“

这是在转移话题吗?但也太生硬了。

”不知道“我如实道。

”不知道那就是不讨厌了。“

嗯?这思维竟和我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同意收你为徒了。“老头说完又躺了回去。

嗯?我什么时候想拜师来着?

似乎是在我无声的回答中感受到了疑问,老头幽幽开口道:”你可别跟我说你忘了那日磕的头了。“

那日磕的头?那日那样也算磕头拜师?

”哦,好的。“

反正头已经磕了,不拜白不拜,我向来不在占便宜这种事情上矫情。

虽说拜了老头为师,但其实老头并不怎么约束我。我还是照常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去了也只是吩咐我看些医书。

老头时常会检查一二,说是检查,但其实就是聊天,我有什么不解和想法都可以同他畅谈。我喜欢和他聊天。

安逸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要不是师父送信来,我都快忘记师父要回来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师父只说向父皇复命后便会在西门等我。

上元那日,我穿上了那件暗红色的狐裘斗篷,特地让吉灵为我梳了飞仙髻,拾掇了好一会才满意的出了门。

我赶到西门时,师父已经在了,一暗红长袍加身,一檀木簪钗束发。督察归来后师父似乎瘦了些,不过愈发器宇轩昂了。

”半月未见,较真儿似乎长高了。“师父伸手丈量着。

”大概是今日发髻高的缘故吧。“我已经到师父的脖子了,再长高些只要踮起脚就可以碰到师父的唇了吧。我抬起头看着师父,却发现师父目光一直停在我的腿上。

师父收回目光,笑着打趣我。

”哈哈哈,有道理,散下头发较真儿还是个小矮子。“

哼,看在你今天衣服也是暗红色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我切了一声,没再理师父径直进了马车。

我没问师父为何不回信,师父也没问我为何不再写信。好像只要见到了,一切就都不重要。

我透过小窗看着马车渐渐远离王宫驶向西市,人和小摊慢慢多了起来。

这样随意热闹的气氛在王宫向来少见,我迫不及待的下车,但刚跑了没几步就被师父揪了回来。

“人贩子专门挑这种节日拐人,你要是乱跑跑没了,小心被拐了卖到烟花柳巷里去。“师父佯装着严肃吓唬我。

我从小在皇家长大,莫说是拐人,下毒谋杀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我见得多了,就这还想唬住我。

”哎呀,那怎么办!若是被拐走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我也佯装着害怕。

”你可以拉着我的衣袖。”师父漫不经心的说着。

“好呀好呀。”我二话不说伸手就拉住了师父的小手指,然后瞬间感受到一股微小的电流从指间传来。

“让你拉衣袖,你拉...咳咳.拉手做什么?”师父清了清嗓,稳了稳声音。

“我一想到被拐就怕的紧,觉得拉手应该会更安全些,一根手指也不行吗”我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姑娘,心里却像浸了蜜一样,甜的弯起了嘴角。

“不过是拉个手指头,又不是什么大事。”师父没再动作,随我拉着朝灯会去。

“若是我被卖去了烟花柳巷,师父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吧?”我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当然不会,就算你被卖去了烟花柳巷,我也能找到你。”师父自信的说着。

"被卖到那里师父都能找的吗?听起来师父对烟花柳巷很熟呀?"我歪头笑着看向师父。

似乎是看懂了我眼中的揶揄,师父挺直了背,弯着嘴角配合道:“那是,烟花柳巷啊,那是多少男人的温柔乡。我会不熟?”

“那师父这么熟的话怎么刚刚我拉的时候手都抖了呢?现在还像个小朋友一样晃着胳膊。“

我装作不解的样子看向师父,师父居然红了脸,似是玩性大发又或是对师父不回信的行为还是有些怨气的,没等师父回答,我继续开口道。

“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师父每次都走到了烟花柳巷,但从来没进去过!”我挑眉看向师父。

“怎么了?没进去过不行啊,还要不要逛了啊,不逛回去了啊!”师父傲娇的挺着头继续往前走。

“逛逛逛!为了和师父逛灯会了我都等了好久了!”我踏着小碎步跟上。

咦?耳朵也红了。

灯会上的人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很多,乐人的音乐混着人的说话声打闹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我见到了很多话本里提到的东西。见识了糖画,看了吹糖人,还有皮影戏和兔儿爷!

师父说我不像个公主,看见些小玩意儿就傻笑个不停,但还是心甘情愿的被我拉着去捏面人。

“大爷,您看能照着他捏一个吗?”我拉了拉师父,示意他笑得自然些。

“哈哈哈这位公子,紧张嘛呀,我干这行三十多年咧,保准捏的跟您本人一样俊,您奏看好吧!”

大爷嘴上说着话但手上的功夫也不耽误,不到一刻面人就捏好了。

“要是师父笑得自然些说不定就更俊了。”

师父没接话,微微笑了笑问道:“较真儿?你带钱了吗?”

什么意思?师父没带钱?

“没有,我从来不带,你知道的,我平时也用不到。师父也没带吗?”我一脸紧张的看向师父,心里盘算着若是师父说出一个没字后,我是撒腿就跑呢还是乖乖向大爷赔礼道歉。

“当然带了,只是我从来不随便帮别人付钱哦。”师父气定神闲的站着。

”怎么是帮别人付呢?这面人捏的是你。“我试图同师父讲道理。

”我可没要,既然也不是较真儿要的,那这面人还与大爷就是了,不必付钱。“师父说着便从我手里拿过面人递了回去。

“好师父,不叫你白付的,等我回去了还你两倍。“我晃着师父的胳膊,师父仍不为所动,

我看着那面人,捏的虽只有师父七八分的样子,可若是摆在这里让别的女子买去了怎么办?

除夕晚宴上师父同沈楹有说有笑的样子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果然还是放不下的,哪怕只是一个和师父相像的面人。

“大爷,我这簪子用的是上好的羊脂玉。你看我能拿它换吗?”我摘下头上的簪子。

“哟,你肯舍得?”师父在一旁幽幽开口。

哼,让你付你不付,我要付了你又问我舍不舍得,搞得好像我不舍得你就帮我付一样。

“舍得啊。”

“哈哈哈哈,没想到我这面人在小娘子眼里竟有如此大的价值,这样吧,今日既是上元日,那我便出一迷题,若是小娘子答对了,那这面人就送与你了。”大爷适时开口,算是替我解了围。

猜谜吗?我心里没底,但也不好拂了大爷的好意,索性试一试。

“中秋菊怒放,打一成语。”大爷笑呵呵的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果然是不擅长的,我从余光里瞥了瞥师父,看见师父轻笑着的摇了摇头,弯腰凑到我耳边轻轻开口道:“花好月圆。”

温热的气息随答案一起进入我耳中,好了,这次脸红的是我了。

我严重怀疑师父是故意不帮我付钱的,就是为了报复我捉弄他,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师父!

“花好月...月圆。”我结结巴巴的说出答案,毕竟不是自己想出的,心里虚。

“哈哈哈哈,答案确实是花好月圆,既然小娘子答对了,那这面人就是小娘子的。也祝小娘子和这位公子花好月圆人长久,鹊笑鸠舞共春秋。”

花好月圆人长久,鹊笑鸠舞共春秋。

我红着脸接过,看着手里的面人,竟还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我又拉着师父逛了几个摊子,但一想到没有给付钱逛起来也索然无味了。

“逛了好一会了,也该歇歇了。”师父停下来看了眼我的腿。

“师父是要回去了吗?”我不舍得松开师父的手指。

“没有,只是较真儿今天走的路太多了,对腿不好。等你歇一会,我带你去个地方。那啥,不是烟花柳巷啊。”师父不自然的别开脸。

“害,还等啥呀,咱们现在就去吧。”

“嗯......那你上来吧。”师父撩开外袍蹲了下来。

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师父蹲下的动作,习惯了环着师父的脖子,习惯了师父的味道,习惯了被师父背着,习惯了师父。

师父背着我逆着人群走,周围不断有小孩推搡打闹,但师父每一步都稳稳当当,我只管安心的呆在背上。人群渐渐稀疏起来,花灯也少了很多。

“这里是城楼?”

“嗯,较真儿眼神不错嘛。”

登完最后一节台阶,师父才将我放了下来。

“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解的问道。

“你且在这等会,我去去就回。”说完师父就跑开了。

什么情况?!

我走到城墙边的垛口旁,眺望整个王城,挂的花灯小得像一个点,可一片点却亮了一整座城。

“来了来了。”师父气喘吁吁的朝我跑来。

“糖葫芦?”

“嗯,怎么样,厉害吧。”师父得意的冲我笑,嘴边还呼着白气。

“嗯!”我接过糖葫芦,有点不舍得吃。

“较真儿?”

“嗯?”我抬头看向师父。

“三”

“二”

“一”

砰!

我转过身看到一束光在空中漫开,斑斓的光散开来,一瞬间照亮了整片夜,露出了云霞。随即将无数星落向人间。

新一轮烟花升空带来片刻寂静。

“真美!”我感叹道。

“嗯,真美!”师父认真道。

我转头看向师父发现他也在看着我。我从师父眼睛里看到了升空的烟花绽开。

那是我看过最美的烟火,是满心欢喜的摸样。

图片来自网络

上元之后,父皇下了一道圣旨,以春猎看各封地风采为由令各封地王侯将即将弱冠的孩子送到王城生活一段时间。

一时间朝野上下谣言四起,连后宫里扫厕的宫人都开始聚在一起揣摩起了圣意,讨论来讨论去不过是父皇察觉有王侯起了二心,欲以人为质,不过至于是长期控制还是春猎间的震慑提携则众口不一。

可 我总觉得父皇另有深意,若是真的有王侯起了二心,那么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况且王宫守卫最为周密,可春猎期间必要动身离开王宫,岂不正给了逆臣犯上的时机。想到年前与父皇在马场的交谈以及年后师父执行的督查令,父皇……似乎早有布局,他好像做了一个决定,而且是关乎大周生死存亡的决定。

我去书房看过父皇几次,父皇次次眉头紧锁,强打精神,肉眼可见的衰老起来,我很心疼父皇,想他能同我诉苦,想帮他解忧分担,可教习嬷嬷曾经说的话总会突然出现在我耳边:公主殿下虽是陛下唯一的子嗣,荣宠非常,但到底君臣有别,万不可恃宠而骄,以下犯上,乱了规矩。

几次想要开口劝导父皇,但最终还是未说一言。离开御书房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案桌上仍埋头批奏折的父皇孤独的很。

自上元之后,我和师父都默契的没再深究彼此间的关系,师父还是一如既往的与我玩笑,偶尔说些荤段子却自己红了脸。

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师父对我的要求突然开始严格了起来,师父说是为春猎做准备,可每年春猎明明无人同我相争,父皇也不赐我箭,我不过是个骑马遛弯的挂牌王室罢了,实在犯不着如此,反正也没有大显身手的机会。

我琢磨着还是与父皇下的那道圣旨有关,而且关于那道圣旨的真实意图,师父一定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了什么。

“想什么呢?”师父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嘿嘿,在想中午吃点啥。”我挠头笑了笑,企图萌混过关。

“那中午吃点啥?”师父挑眉笑道。

“蜂蜜花生、姜汁鱼片、糖醋荷藕、鸡丝银耳、金丝烧麦、罗汉大虾、山珍刺五加、慧仁米粥,先这么多,剩下的一会再说。”

别的咱不敢说,但是提到吃什么,我可是能张嘴就来,多少也算是个值得骄傲的本领。

“豁!这一会想的还真不少。”师父附和道,但脸上完全是一副‘小样儿,你以为我信你?’的表情。

“行了,要是再不好好练,中午你就只能吃我一顿骂了。”

“来,看好了!”

师父挽弓定睛,手臂一张一弛,箭矢便已正中靶心。

我学着师父的样子也射了几箭,意料之中的脱靶了。

“虽然脱靶了,但看的出速度和力量都已经不错了,只是放箭时要更稳一些。”

师父说着从我背后环过来,左手包住我持弓的手,右手握着我的手腕引导我放置到合适的位置。

师父的手很温暖,被握着的地方似乎不再属于我和寒冬,它们连同我的心脏都有了自己的生机。

“手腕可以放松一些,但身体要坚定”

“箭矢便如同你的目光,所及之处便是箭靶。”

“锁定了便痛快放箭,犹豫就会败北。”

属于师父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往日的透亮里夹杂了低沉,好似有团小绒毛,让我感觉嗓子痒痒的,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专心点!再射不好我都要怀疑自己的水平了。”师父轻笑出声。

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再睁开眼时,视野里似乎只有一面靶子。注视着红心,我当即立断放箭羽飞出,箭矢划过长空,直指靶心。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

我看到了他眼里藏不住的欣喜笑意,却也感觉到了他不动声色的抽身离开。

我突然有点茫然,突然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师父,我听到了你的心跳声,那你呢?有听到我的吗?”

我脱口而出,但立刻就后悔了,想再说些什么找补一下,可又好奇他会如何答复?

“听到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突然有点不敢呼吸,双手不自觉的绞了起来。正不知作何回答时又听到师父继续道:

“听到较真儿肚子叫了。”

“较真儿这是连剩下的菜也想好了?看在这一箭命中的靶心的份上,今天许你早些结束。”

师父又开始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日日把我丢在校练场自行练习,美名其曰“悟”,实则是逃避责任,一点都不把我这美徒儿放在心上。

看着校练场上日日陪我苦晒的侍卫太监,我会突然觉得在爱里面,陪伴才是最重要的,当然这种想法只有在看到的是他们的背影时才会产生。

虽然我多日未见师父,但我并不想念他,并非我有着一个成熟公主的思考与独立,而是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我亲爱的嘉娘娘。

是她,天天向我传递着有关师父的最新消息。

是她,不辞辛苦的为我梳理师父每日的行动轨迹。

是她,让我得知师父做了很多事但就是抽不出时间教我,即便路过校练场都没转转头看眼我。

我实在有些搞不明白嘉娘娘此举为何?究竟是怕我和师父在一起?还是怕我和师父不在一起?

哎,怪我看不透。

尽管我不知娘娘的意图是何,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此活跃确实为她退休般的后宫生活带来了一丝忙碌,让她终于有机会在连续的嗑瓜子喝茶后能歇下来说说话。

为了保证我还有信心继续喜欢师父,我决定到老头那清静清静。

可……

“几日不见,你这丫头怎么跟个煤球似的。”老头拧巴着脸。

“你不懂,我这个肤色的名字叫:一看就知道她箭射的很好。”

我躺到老头的逍遥椅上,随手拿了本医书准备遮脸。

“你不要不在意,阳光对皮肤的伤害可不只有黑这么简单,再不重视,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别骂了别骂了,已经在后悔了。

“那可有什么挽回的法子?”我拿开挡脸的医书,期待的看向老头。

“啊这个嘛……那倒是也没有。”老头淡淡回答道

我都准备拿小本本记了,你跟我说这?

“那您这不是故意徒增我的烦恼嘛”我撇嘴道

“就是没什么法子挽回,所以才让你重视啊!”“你看你,狗咬吕洞宾,活狭隘了不是?”老头也撇嘴道。

“是是是,我不识好人心了呗。”

我扯过医书随意翻看着。

“那可不咋的?”老头得意起来。

这医书倒是有意思的很,一是万物间一花一草一虫看似不起眼,倒是都有各自不可忽视的作用;二是人世间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病症,可谓不可想不敢想啊。

“王不留行,这草药名字倒是稀奇的很,可是有什么说法吗?”我看向翻弄草药的老头。

“关于这名字可有的是说法,这草药有治乳脉不通的作用,可使产妇乳汁源源不断,即便是帝王下令也不能使乳汁止行,因此名叫王不留行。”

“这说法有点荒唐啊。”

“也有传言说曾有一将军名叫王莽,他领兵追杀主公刘秀,路过一个村子。王莽扬言自己的主人才是真正的汉室后代,要求百姓为其军队准备饭菜,谁知家家关门锁户。王莽大怒,欲踏平村庄,但有一谋士进谏说再踏平十座村庄也解不了兵将的饥饿,不如赶紧离开此地。另作安顿,以保存实力。后来发现这草药的人便起了王不留行的名字,意在告诉后人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刘秀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汉室后裔呢?”我疑惑的看向老头。

“这些都是传说,就像这草药名字的来源,说法众多,真真假假谁又能分得清呢?何况有时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相信哪个是真的。”

老头仰头看天,似乎还有很多故事无从道来。

“行了,你这小脑袋也记不住这么多,你就记住:穿山甲,王不留,研细为末伴甜酒,产妇服之乳长流。”说着老头便背手进屋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吗?”我轻声喃喃道。

躺在藤椅上,我看到一只孤鸟在空中翱鸣,黑色的一个点在整片灰蒙蒙的天空里来回飞荡,好似被困在只有它看得见的桎梏里,孤独又坚强,它为何不落下?又为何不飞走?

随着春猎临近,来自各封地的队伍接连进京,日日都有百姓跑到城门去瞧热闹,我也想去看,但吉灵说,各位殿下皆要候在宫外,得等父皇旨意才可进宫面圣。可父皇就是迟迟不下旨。

从嘉娘娘的情报来看,师父应该是负责西南各个封地殿下的安全,哎呀,这不巧了嘛,反正都是要带一堆人巡逻的,再多加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事吧。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可是有备而来。

“来来来,师父快坐”我把师父拉到亭下石桌前。

“你看,这是我亲手为你的做的栗子糕。”

我打开食盒,一股香气立马飘了出来。简直太香了,很难不称赞一下自己。

“嗯,很不错嘛,这次的似乎更可口些。”师父接连吃了好多块。

“那当然啦,快快,多吃点。”

师父示意我倒茶,我立马奉上,看师父快吃完了,我当机立断继续道。

“我这次还加了山楂泥来调腻。想着师父巡逻辛苦,所以特地拿过来让师父先尝,其他人我都没给!”

“哦~,原来是这样啊。”

咦?师父怎么没有很高兴,而且似乎有些无奈的样子啊。

只剩一块时,师父突然道:

“这么好吃,我怎么能一个人都吃完呢,来,较真儿张嘴,啊~” 边说边夹起了栗子糕。

这……这也不好拒绝啊,害,主要我确实馋。

“师父,你看你吃的也挺高兴的,那如果我有一个小小小的忙的话,你能帮帮我嘛?”

“别着急,等你嚼完再说。”

师父撑头看着我,面前的茶断断续续飘着热气,我不自觉将栗子糕咽了下去。

“没事,就是我想和师父咳咳咳咳”

情急之下,我迅速端过师父面前的茶喝了下去。

“好烫好烫。”救命,我怎么这么傻。

“怎么样?伸出舌头来我看看!”师父立刻弯腰凑过来。

原来师父的睫毛这么长,平常倒是看不出来。

“往外伸,只张嘴看不到。”

“往左点”

我好似感觉不到自己的舌头了,只能感受到师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夹带着茶的清香,唇微微有些湿润,上下颤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有些红肿,但好在没起泡。”说着师父又坐了回去。

“较真儿?”

“啊?”我清了清嗓子,刚想要说话,发现原来是真的有些感觉不到舌头了。

“怎么脸也红了?还有其他的不适?”

“没似”看来舌头是真肿了。

“哈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我小时候烫到也是这样,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不似啊,司虎,我柳似求你。我想促宫和一去损我”

哎,原来这就是无力吗?话说不利索就算了,手也比划不清楚。

“不行,我巡逻是因为有职务在身,你跟着做什么?”

“我”我想继续说,可师父不给我一点机会。

“如果有坏人趁着护送队伍进京混进都城,你出去了,出了事怎么办?”

“是。我可以保护你,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况且现在各殿下汇聚都城,看似焦点都在他们身上,可其实朝中众人都在琢磨君上的态度。若你不在宫内的消息传出去,怕又要掀起一波风浪。”

“我知道你在宫里无聊,想出去玩。可现在是多事之秋。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寻个机会带你出去好不好?”

师父不似往日般同我打趣,看我点头同意了,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气氛安静了好几十秒后,太医来了,挥挥手留下了消肿止痛的药后,轻轻地他又走了。

因为我嘴里喊着冰块没法说话,所以只好听师父讲,讲他这几天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

虽然这些我都在嘉娘娘嘴里听过了,可第二遍听竟比第一遍还要新奇有趣。真是奇怪。

最后一支护送队伍抵达都城后的第二日,父皇入宫的旨意才传下来。

喜迎宴设在前宫的忠宝殿,有谣言说忠宝殿取的是“不宝金玉,而忠信为宝之意”,而君上此举意在提醒各封地尽忠守信。

可其实宴会地点由礼部安排,根本用不着父皇操心。况且定这个殿纯粹是因为这次宴会人太多,只有忠宝殿能安排下而已。

距离上次见到师父已经半月有余,这半个月嘉娘娘一直在协助母后处理宴会的相关事情,后宫的侍人们也在忙着筹备宴会,再没人将师父的事情说与我听了。

我….好像开始有点想念师父了。

那日,成衣局来送宴会的礼服,我穿上迫不及待的照着铜镜,追问着吉灵好不好看,直到嘉娘娘制止才肯作罢。

我缠着娘娘为我梳发髻,她嘴上嫌弃着,可手上却不假思索的接过了侍人递过来的木梳。

“你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当真如此喜欢?”

“喜欢”我看着铜镜,里面的人红了脸。

“可若是他不喜欢你呢?”嘉娘娘手下不停,可力度好似重了些,扯的我头有些痛。

我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不由自主的就喜欢上了。

“娘娘,闻将军派人送了东西给公主”吉灵把信封递了过来。

是块杨柳样子的玉佩还有一封信,信上只短短一句: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他大概也是喜欢的。” 我拿着信笑着回嘉娘娘。

娘娘打趣道“女大不中留啊。”

随着“公主到”的声音响起,我缓步走入殿中,两手相握放于腹前,口含微笑,目视前方, 这套规矩我早就游刃有余了。

浅粉云纹披帛礼服配着金丝如意绸带,还有头上的步摇冠,一步一摇曳。

我从未这般模样出现在师父面前,尽管吉灵说我娇艳的像御花园里的海棠花,但我在走过师父座位旁时还是紧张的不行,也不知……他可喜欢?

各封地进宫带来了不少奇异宝贝,都憋着劲想在宴会上出个风头,其中最精巧的是鲁地的泰山石,石面上的黑白纹路自然形成了一个“周”字,众人都感叹天降祥兆,神佑大周,就连父皇也甚是欢喜,当即下旨赐鲁地世子“敦”字。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一场接着一场,觥筹交错间,气氛到达了高潮。

然,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此次宴会令人回味无穷,礼部功不可没,当赏。”随着父皇声起,伴奏声渐微。

“谢陛下!为陛下效力本是臣等分内之事,幸得陛下垂爱,更是臣之幸。然而此次宴会多亏了闻将军协助礼部对接各封地使臣,臣不敢居功。”

听到有人夸赞师父,我心下按捺不住喜悦,悄悄看向师父,谁知他倒淡定的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敬谦啊,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这儿子是在闻府的校场,那时你刚得一子,朕去贺喜,深秋之日,这小子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薄衫练箭,箭都快用光了也没中一次靶,哎呀,急的朕不行。”

席上一阵爽朗笑声,但我有些分不清真假。

“那时鹤归刚回闻府不久,还不熟悉规矩,本想让他避开前院的宾客,不成想反而冲撞了陛下。”

不像其他文臣脸上堆砌的笑脸,闻敬谦面部硬朗,不苟言笑,带着武将独有的刚硬。

“想想当时他还不如朕的腰高,一转眼都一表人才了,如今怕比你还高吧。”

“臣惶恐,平日里这孩子就没个正经,一直不懂得收敛,有点才华便张扬一番,不是能成大才的料,臣只盼他能为陛下效一份力。”

闻敬谦撇了眼师父,那眼神到叫我心惊胆战了下。按说父皇称赞师父,那他父亲不该高兴吗?即便不喜又何至如此贬低。

似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嘉娘娘凑到我耳边悄声言语道。

“这武将不比文将,怕不得恩宠,又怕太得恩宠。闻家向来谨慎谦恭,父子从不同享圣恩,这才得以三代不衰。到闻敬谦这一代更是放低姿态。如今鹤归在朝中已有根基,那他父亲便该隐退,可偏偏鹤归是庶出,并非闻府中意的接班人啊”

“敬谦啊,何必如此苛责孩子,朕看鹤归就很好嘛!和朕倒是有点像。”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的目光看似仍在父皇身上,可师父却已成了焦点。落到师父身上的不只偷偷打量的目光,还有暗中盘算的主意。

正在众人各自心怀鬼胎之时,沈重山再次开口,像平静湖面的一圈涟漪,把波动慢慢扩散到每个角落。

“陛下,老臣已快到致仕之际,对地位权力早已看淡,只是家中小女的婚嫁之事一直是心中的牵挂,臣看闻将军气度不凡,又是忠厚纯良之人,所以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我不由自主看向师父,正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带着什么情绪我琢磨不清楚,我只能听到我的心跳声,砰砰砰的感觉胸腔快要炸开。我好像突然和大家隔绝开来了,眼看着师父,却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整个身体在慢慢沉下去,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亏得嘉娘娘握住了我的手,随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我这才慢慢感觉灵魂又回到了身体里。

“敬谦啊,你是鹤归的父亲,这儿女之事自该听听你的想法?”父皇没有一丝情绪变化,大概在沈重山要给师父求个功劳时,他就已经想到了吧。只有我竟还在偷喜,怪不得母后说我愚钝。

“沈家小姐聪慧伶俐,温柔可人,早听说是沈兄的掌上明珠,可我这儿子本非嫡子,才疏学浅,只是一个粗人,实在是担不起沈兄的赏识啊。”

我看到闻敬谦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师父,不过师父好似并未察觉,只是眉头微皱着倒酒。

“闻兄谦虚了,鹤归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陛下,臣刚来都城时粗心丢了心爱之物,多亏了闻将军才得以寻回,既然闻将军在这,不如也听听他的想法?”

“梁世子此言也有理,确实该听听鹤归的想法。”

“陛下,臣的婚姻大事由父亲做主就是了,只是臣与沈小姐并不相熟,怕委屈了沈尚书的女儿。”

师父嘴角又挂了浅笑,一副风轻云淡的样,似乎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婚姻。

“沈卿啊,你的心情朕理解,朕这公主也快到婚嫁之时了,只是朕要是替她选了不喜欢的夫婿,那她还不得拆了朕的宫殿。不如这样吧,让鹤归和沈楹先相处相处,若是生出了情谊,朕再赐婚也不晚,你看如何?”

父皇开口了,那想必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提师父的婚事,我欣喜的看向师父,发现他好似并不轻松,望着各封地世子,眼底仍然有我捉摸不透的情绪。

我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其实主要是想单独见见师父。

“就知道你会出来”

我在太湖旁的柳树下看着师父慢慢走过来。

“在这等我?”师父笑着问。

“对啊,你看好看吗?”我提着裙摆转了个圈。

“好看”师父还是笑着。

师父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在半空停了半刻又收了回来。

“戴上这步摇都没办法揉较真儿的头了。”

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有些慌,赶忙抓住师父收回的手放到我的脸旁。

“但是师父还可以捏脸。”

可这次师父不笑了,他轻轻捏了捏我的脸,我觉得他手有些颤抖。

“较真儿是不是快要及笄了?”

师父声音很克制,我知道他不开心。

“春猎回来不久就要举行及笄礼了吧,师父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不想让较真儿长大,这样就可以一直当你的师父了。”师父弯了弯嘴角,不知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

我看着师父的眼睛,手轻轻拽着他的衣袖,坚定又期待的说

“可我想长大!”

因为这样就可以不只当你的徒弟了。

师父说人总有很多很多无奈。

我说那可以再去寺庙听钟声吗?

师父说钟声是劝人放弃的,放弃执念,放弃不甘,放弃爱,但他舍不得。

我说如果舍不得那就别放弃。

师父说很多事情不是坚持就有结果的。

我说总得坚持坚持才知道能不能有结果。

我和师父沿着湖边走了好久,久到宴会都散了,久到宫门该关了,久到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哭了。

自宴会那日之后,师父好似突然变闲了,我和师父的相处时间也多了起来,常常在鉴湖上游船或者在御花园里赏花,一呆就是一下午。

“师父,我不用再训练了吗?”我扭头看了眼正在品茶的师父。

“不用啦,再练较真儿就要超过我了,为师颜面何存?”

“师父最近军务好像不多?”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其实心里大概是有数的,该是闻敬谦有意夺了师父的职,想削弱师父的势力吧。

“不是不多,是压根没有。”师父玩笑般回答道,一脸轻松。我分不清这不在意里面几分真假。

“较真儿,宫里逛的差不多了,咱们明儿出宫玩去怎么样?”师父突然转头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这次我能分清了,因为期待里面每一分都是真的。

我们约了午后在宫门外见面,听师父说是去郊外。我猜那是个和宫里的后山差不多的地方吧。

“走着去吗?”我往四周瞅了瞅发现一辆马车都没有。

“对啊,城里人多骑马不便,我让小厮把马牵到城外了。”

“可午后太阳很大哎”边说着师父已经开始往前走了,丝毫不管一脸不情愿的我。

真奇了怪了,师父总比我多快那么几步,不管我走的快还是慢,总一直走在师父的影子里。

哼,我踩着师父的影子,心里埋怨道:笨师父,就不能并肩走嘛

“到了”,师父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随即撑着马鞍坐了上去。

“哇,好漂亮的马。”

那是一匹纯白色的马,肩颈低但宽广,背部很长,看的出四肢很有力。

“上来吧。”师父朝我伸出手,我没动有些不知道该坐在前面还是后面。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局促,师父笑着从马上下来。

这匹马比我平常骑的要高,刚上来时有点慌,很怕它突然跑起来。

“师父不骑吗?”

“我牵着,你坐的稳些。”

“这马叫利皮扎马,是我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来的,怎么样?”师父牵着马走在我身边,墨蓝色的常服和白色的马搭起来很舒服。

“师父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

“哈哈哈哈哈哈,较真儿,你都不会脸红的吗?”

师父回头看着我,笑容肆意阳光,我突然想起来,其实师父也还是个少年郎。

“这马叫什么?”

“还没来得及取名,不如较真儿说一个。”

我一连说了几个,但还没等师父说话,我便自己否决了。绞尽脑汁想了好久,但就是不满意。

“有这么难吗?”

师父笑着,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好像说的不是他的马一样。

“那叫黑马吧。”

反正师父也不在意,那不如和我的马凑一对吧。

“咱们有的是时间,你可别想不出来就恼羞成怒啊”师父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全然没了刚才的淡定。

“师父不是答应了让我定?可是要说话不算数?”

“那好吧,从今往后,你就要叫黑马了,别委屈啊。”师父一脸无奈的抚摸着马鬓。而我则得逞的笑出了声。

郊外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这里比王宫的后山宽阔许多。我在御花园里看过很多名贵的花,但从未看过这样成片成片的花。

“这里是花海吗?”我迫不及待的从马上下来,在无数朵花里奔跑。

“不是花海,是花田。”师父把马牵到一旁,随后在花海里躺了下来。

“不是吗?那师父见过海?”我跑到师父身边,学着师父的样子躺下。

阳光不像中午那般刺眼,投落到师父脸上时已经变成了错落的花影。

“见过一次,宽的好像看不到尽头,望一眼就觉得自己渺小的很。”

我歪头看师父慢慢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回忆那片海。

师父的呼吸渐渐平稳规律起来,我慢慢翻了个身,手撑着看向师父。

应该是睡着了吧,只是眉头突然微蹙起来,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我屏住呼吸,轻轻抬手想帮师父把眉头舒展开来,我从未这样轻柔、这样珍视过,像在剥一颗生鸡蛋,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破了此刻。

指尖沿着轮廓慢慢向下,一点一点……

碰到师父唇的那一刻我好像全身颤抖了下,迅速收回了手,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忘了呼吸。

我悄悄从师父旁边挪开,大口吸着空气,不知是想把脸上的温度散掉还是想平复心跳。

静下来仔细看着周围,微风阵阵吹过,花田便随之轻轻摇曳。好像有花香,是风带来的。

我摘了些花,回想着画上的样子编了个花环。许是花寻的好,还引来了只蝴蝶。

刚戴上花环,便听到师父焦急的喊了声我的名字。

“璟臻!”

“我在这儿”我从花田里抬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师父。

“下次别乱跑,找不到你我会担心。”师父跑过来半蹲在我面前,轻轻敲了下我的头,神情渐渐放松下来。

我看到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汗,便抬手替他擦了擦,随即乖巧点了点头。

“师父干嘛盯着我?”周围的空气好像又不够用了。

“我的花环好看吗?”我歪头笑着问师父。

“不好看”师父侧过头。

“你说好看嘛”我继续缠着师父。

“不好看不好看”师父起身朝马走去。

“哪里不好看?”我跟在师父后面不依不饶。

“哪里都不好看。”师父也不恼,问他他就答,但似乎就是打定主意了和我作对。

“才不是,师父骗人”

“你先上”师父把我扶上去,随后上马坐在我身后,双手环过我握着缰绳。

我微微侧回头小声问道:“师父,真的不好看吗?”

“好看,怎么会不好看”师父笑出声,无奈回答道。

脚轻轻夹下马肚,马渐渐跑起来。

“师父,再快点好不好”

“那可要抓好了”师父双腿加重力量,手臂一张一弛,耳边风声渐啸。

“可以追上落日吗?”

“试试就知道了,驾!”

“要是有壶酒就好了”我笑着说。

“哈哈哈哈”

风声夹着笑声,风景转瞬即逝。

我想骑马就该如此肆意,而不该像在宫里那样一圈又一圈,可连校场都跑不出。

春分过后,各宫娘娘开始约着放纸鸢,我求嘉宁宫的的柳贵人教我糊了一个燕子形状的,从画样到扎架,从糊纸到上色。画了几十张图样才选出比较满意的一张,纸糊了一层又一层,希望涂上的颜料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晒干,每一步我都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看着书房桌上的成品,以及……不起眼地方的那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我终于可以写信给师父邀他一起去放风筝了。

那日阳光明媚,微风阵阵,拿着风筝的我一路春心荡漾。

一切都那么美好,直到和师父抵达郊外后,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好像只请教了怎么制作风筝,但没学怎么放飞起来。

“你确定是这样放吗?”师父犹豫着提出疑问,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了不只所措。

“娘娘们就是这样放的啊。”我理直气壮的回复。

其实我也不确定,但事已至此只能咬牙坚持。

我拽着风筝跟着风跑,我一跑起来,风筝就飞,我一停下,风筝就落。来来回回,感觉身心俱疲,我悄悄看了眼师父,发现他居然在偷笑。

我丢掉风筝叹了口气,心里有些失落。气死我了,今天是什么破天气,太阳这么大!

“跑了这么多趟,出汗了吧”师父从怀里拿出手帕。

“可能是今天风不够大。”我双手绞着帕子嘴硬道。

“幸亏不大,要不然你该着凉了”师父轻轻敲了下我的头,然后捡起草地上的风筝。

师父拿着风筝等了一会,看风起了便逆风跑起来,风筝线一会慢放一会快放,不一会拉了好长,风渐渐弱了下来,就在我以为要落下来时,师父猛地一收,随后风筝就像定在了半空中。

“放起来了!放起来了!”我激动的跑到师父跟前,努力克制着生怕打搅到师父。

“你来”师父把线轴递到我面前

“还是师父来吧,好不容易飞起来了。”我向后退了两步。

“那就一起放!”

师父朝我走近了两步,随后将我环在怀中。我握着线轴,他握着我手腕,教我何时该收何时该松。

“师父~为什么我放它就不飞呀?”

“笨蛋,哪有人顺着风跑的”

“我才没有,我是来回跑的好不好,哪有一直顺着风”我不服气道

“嗯,较真儿是来回跑的,但就是只知道跑,不知道放线哈哈哈哈” 师父放肆笑起来。

“别笑了,再笑风筝就要掉下来了”。

说完风筝突然开始加速下落。

“我发誓,我是看到它摇晃了才这么说的!嘿嘿” 我扭头朝师父愧疚的笑了笑,正对上他眼睛,眼里好像有一丝宠溺。

“咳咳,还不快去捡”师父清了清嗓子,不自然的挪开视线。

等我找到风筝时,发现风筝已经被树枝划破了。

“怎么了”

“没事儿”看到师父走过来,我迅速把风筝藏到了身后。

“已经看到啦,这个送给我吧”

我没应,也没把风筝拿出来

“不给?大不了我再送你一个一样的呗”

“我这个破了”

“没事,我也送你个破的”师父说着便将风筝抢了过去。

“师父!哪有送人破风筝的?”。

“那要送好的吗?”

“当然了”

“好,那就送好的!”师父看着我,嘴角和眼睛都含着笑。

“师父诓我!”

“走咯,回家咯!”师父拿着风筝往前走。

“等等我~”

我跟上去,想伺机把风筝抢回来。我往左,师父就用右手拿,我往右,师父就举起来,我跳,师父就换回左手。来回好多次,累的不行。

“不抢了?”

“不抢了,累了”我泄气道。

“上来吧,我背你。”

我环着师父脖子,把做风筝的方法讲给师父听,连同我藏起的欢喜一起讲着。

好想喜欢可以像风筝一般光明正大的飞在空中。

好想我可以大声讲出来

好想……师父他都懂。

我一直在等,等师父将他答应的风筝送给我。

可我没等来风筝,等来的是师父再次被启用的消息,听说师父全权负责此次春猎的安全事宜。

可怎么会,是闻敬谦选了师父做接班人吗?还是父皇刻意打压闻敬谦,亦或是某种联盟让师父获得了其他人的支持。我不想细想,对于我来说,只要父皇没有下旨指婚,那我就可以一直喜欢师父。

我躲在老头那,整日和药和书待在一起。

“丫头有心事了,最近沉默了很多。”老头翻晒着架子上的百合。

我没搭话,静静望着手里的帕子。这是上次放风筝时师父递给我的,右下角还绣着白鹤。

“心里憋着事可不好。”老头拿纸包着药。

是师父的娘亲绣的吗?听师父说她琴弹得极好,看这白鹤,想来女工也是极好的,怪不得师父说是位蕙质兰心的人。

“还在想那小子?”老头端着茶做到摇椅上。

我觉得我可能是疯了,这里药香、茶香明明很浓,可我却好像只闻得到这帕子上的香味。若是突然闻不到了,心就会莫名慌起来。

“你想的这么带劲,可考虑过人家想不想你?”

我抬起头来,见老头扔给我一包中药,打开一看是刚刚晒好的百合。

“可是叫我安眠的?”我呆呆问道。

“难道还是伴着温水服两钱,治疗你这耳聋吗?”老头躺在摇椅上没好气的回答着。

“这方子倒是也行得通。”我认真思考后回答道。

“好家伙的,你这心里原来还有方子啊?”

我没理会老头的嘲讽,向老头告别后便回了康乐宫的小厨房。

师父近日忙着部署,这事不能有一丝马虎,必然是百般费神。师父向来洒脱惯了,身边也没个能照顾的小厮,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平日虽然跟着绫罗姑姑学过一点,可都是些自己爱吃的糕点,火候也不必自己掌握,真说起做菜,我简直是一窍不通。

本想给师父做碗百合粥,可快到用膳时辰了,我还一人霸着厨房,看着厨房的侍人们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催促我的样子,心里烦躁的很。

我跑出康乐宫,我不停的跑,可怎么都跑不出这王宫,宫道的周围是近三丈高的宫墙,路上不断有宫人向我行礼,我看不清他们的脸,更不认得他们是谁。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明明并不是满意师父的能力,却又让他当职。

明明老头生我气,却不批评我而要嘲讽。

明明侍人那么着急,却偏要等着不说。

明明我很想很想师父,却不敢开口……

我渐渐停下来,发现竟然跑到了师父值班的侍卫处。

我静静看着,本想看一会便走,谁知眼尖的侍卫已经进去通报了。

师父朝着我跑过来,看得出他应该很久没休息了,脸上尽显疲惫。

我突然有点后悔,这样冒然过来太任性了。

“吃饭了吗?”

“还没有”

“你先说”

我和师父同时开口又同时回答,相视笑了起来。

“师父怎么没有好好吃饭?”我先开口道。

“总想忙完手头的事再吃,可等忙完饭都凉了。”师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这段时间事情突然就多起来了,等忙完我带你去看海好不好?”师父继续说道。

“海那有围墙吗?”我鼻头一酸,眼圈渐渐红起来。

师父用指腹慢慢帮我擦去眼泪,揉了揉我的头道

“没有围墙,没有别人,就我和你。”

我没说话,努力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啦”师父轻轻刮了下我鼻子。

“师父,我可以给你送饭吗?”我抽咽着问。

“当然可以啊,要是较真能送饭就太好了。”师父笑着说,紧接着凑到我跟前悄悄道“说句实话,这里的饭真是不好吃,前几天还把我一朋友牙硌下来了。”

我噗嗤笑了出来,再看向师父时,发现他也笑了起来,疲惫似乎已经不见了。

我还是没能告诉师父我很想他,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或许很多时候不用明白说出来,只要点到为止即可。

为了让师父吃好,我开始整日呆在康乐宫的小厨房里。

“公主,你得离近点。”绫罗姑姑向我演示怎么往锅里倒菜。

“可老是有油点子蹦出来。”我小碎步靠近油锅,学着姑姑的样子,却在菜倒进锅的瞬间又快速跳开了。

“你看你看!”我拿起锅盖挡在身前,用勺指着噼里啪啦蹦油的锅示意绫罗姑姑。

“锅里有水分,你得先把锅热好再往里倒油。”

“而且火候也很重要,油温过高就容易往外蹦油点。”

“菜要沥干,倒菜的时候要沿着锅往里到,别猛地从中间倒进去。”

我跟着绫罗姑姑一步步学,虽然还是很想远离油锅,但现在已经可以控制下半身在灶台前了,只是上半身还是会努力向后倾斜。

虽然我很努力的学习,可做的菜根本不敢让师父尝。我又开始整日呆在书房里研究食谱药膳,想着虽然没办法亲手做给师父,但要保证师父每餐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我每日都去送膳,可很少能见到师父。

常常是个叫李生的侍卫拿进去,再由他将空饭盒送回来,一来二去,到是和李生渐渐熟悉起来,便每次也多带一份饭送给他。

我的食谱大概很不错,因为李生肉眼可见的胖起来了。我吓唬他说再胖就把他赶出宫去,后来我便常看见他在侍卫处附近练拳。李生说他爹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儿子做了宫中的侍卫,因为别的人都是靠天子保护,而他儿子是保护天子的。

其实宫里有很多侍卫,真正保护父皇的都是藏在角落里的暗卫,再差也是身边的御林军。李生只负责外围站岗,顶到天也不过是出行时维护下治安。可我仍有些后悔吓唬他,总觉得这样轻视了别人的骄傲,可又不知如何补偿,只好每次往他的饭盒里多放些肉。

春猎的时间定了,是下个月初,算起来也就四五天之后。

师父不再让我送饭了,说是要我抓紧温习下箭术,还送了我一身金丝软甲,我没推辞,毕竟这宝贝不常见,就算用不上我也得穿着过过瘾。

往年我也和父皇去春猎,酷暑时也会由一队队人马护送着出宫,可从未像这次一样隆重。不对,与其说是隆重,倒不如说是威严,皇家专属的威严。

我从马车里望出去,最前面是佩剑骑马的大内侍卫,黑色的铠甲开路格外压迫,随后是各封地的世子们,大多是单手控制缰绳,虽然穿上盔甲后比那日宴会时多了一丝内敛,可矜贵和傲气还是遮挡不住,相比于将军的警惕,他们眼神里有更多的自信和野心。

父皇和我的马车大概在中间的位置,身旁护驾的是师父,他今日骑的是那匹利皮扎马,想到这马的名字我不自觉笑出声,差点惊扰了闭目养神的父皇。

马车摇摇晃晃的大概得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期间实在困的不行,我便靠着睡着了,到地方时父皇才笑着叫醒我。

我迷迷糊糊的下车,看到各个帐篷已经搭的差不多了,下意识的寻找师父的身影,却在某个帐篷前看到了站岗的李生,他站的笔直,今日不似平常那般憨厚,他瞪大双眼警惕的观察着每个方向,看的我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身子。

春猎一般都是射些狐狸、兔子什么的小物,没什么稀奇。本想跟着混过这两天,可没想到我才是此次春猎最大的猎物。

一番祭拜后春猎正式开始,按往年的规矩,大家会在父皇的第一支箭射出之后分头行动,虽然猎的最多的人会有奖赏,但不过就是图个彩头,只要数量不是特别难堪,那多数人都是随着心情逛逛,毕竟能跟着来这春猎的也不缺钱财地位了。

可今年与众不同,因为这次父皇许的是免死金牌。

赏赐一出,气氛便变的诡异起来。是顾虑人情让,还是撕破脸皮争。众人在心里默默思量,皆不做声。

“今年的赏赐与众不同啊,陛下,既然赏赐换了,不如玩法也换换?”

我看向出声的人,是俞王世子,听说是奉天地界上的小祖宗。

“看来耀康已经有主意了,那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听听。”父皇一脸温和,似乎并不在意朝臣间涌动的暗流。

“这次不比猎的数量多,咱们比猎物,大家自发组队,两人一队,谁先猎到金钱豹谁 就拿这免死金牌。”俞王嘴角上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这山中虽然有金钱豹,可却不宜寻,若是只碰到一头,那大家还不得争个头破血流。

“可这免死金牌只有一块,两人组队不妥吧。”提出异议的是近几年的新秀将军,听说上阵杀敌颇为勇猛,看来是打算争一争这块香饽饽了。

这次人群中此起披伏的开始有了些声音,有些还有其他异议,有些已经商量着如何组队了。

“就按耀康的法子来吧,只是组队人数大家自己定,可以一人也可以多人。”父皇准了俞王的提议,我有些诧异,父皇向来推崇制衡,可这次不仅拿免死金牌做诱饵,竟还准了这种撕破脸的法子。

正在我疑惑时,李生悄悄塞给了我一张纸条。

“拒绝主动与你组队的人,自行寻找队友”

师父的笔迹我认的,但其中意图我却捉摸不透。

第一个来找我组队的是敦世子,他殷勤的备好了一切,冰镇水果、遮阳华盖、木制摇椅,还有一张金光闪闪但好似拉不开的弓,在一派跃跃欲试、杀气腾腾的众人间,他格格不入。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吗?!这难道不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吗?!

跟随内心还是听从师父,这 是一个问题。

我挣扎了许久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了那把木制摇椅。

我嘴上说着这些不适合我,心里却在感叹简直是暴殄天物。

第二个来找我组队的是秦王世子达丰,我认的他,接风宴那日别人都是送东西,但他给父皇打了一遍拳,身法没看出什么特别的,但是力量和速度确实非常人所及,挥拳时的拳风还扑灭了第二排的烛焰。

相比于敦世子,达丰好像并没有那么想和我组队,他只是类似同情的和我说了句

“公主殿下,本世子说话不好听,但都是实在话,你这身子骨和谁组队都是累赘,也就和我组队获胜的几率还大些。”

这话确实不好听,但倒也是实在话。可

“本公主又不需要免死金牌。”

我环顾一圈,想着还是主动出击,要不然也不知道还得遇到几个奇特的人。

大臣们看起来都已经有了彼此的组队对象了,近一半的队伍甚至已经骑马入林了,剩下的这堆老油条们,也不知道肚子里又有什么坏水。

单着的世子也不多了,也就剩蜀地世子、梁王世子还有晋王世子。这几个看起来格外平凡些,不像是值得引起警惕的人,但想到父皇的反常和师父那件金丝软甲,又觉得还是要格外慎重些。

他们三个给人的特征性都不太强,甚至身材都差不多,硬要比较的话那大概就是蜀地世子白一点,晋王世子黑一点,梁王世子夹在中间。至于印象,他们在迎风宴上送的礼物也大差不差,不过是些常见的金子、翡翠和玉。三人之中也就梁王世子还算有些交集,那日他在迎风宴上帮师父说过话,说起来我还应该谢谢他。

打定主意,我便朝梁王走去。

“梁王世子好雅兴,不怕金钱豹被别人抢先吗?”他似乎并不着急,仍然在仔细的擦拭箭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倒是公主殿下也对免死金牌感兴趣?” 看到我过来,他似乎有些惊讶。

“我对那些想拿的人拿不到这块免死金牌比较感兴趣。要不要一起组个队?”我招呼着李生把马牵了过来。

“荣幸之至。”

我们和姚将军、晋王世子、蜀地世子搭伴同行至林深处,仍未看到金钱豹的踪迹,反而接连射中了好几只兔子,这到没什么稀奇的,毕竟很多猎物都是提前捕抓后放生的。

长时间紧张的精神在树叶沙沙作响声中稍稍放松下来,再配上中午的毒日头真让人有些困倦。我的白马似乎也有些累了,呼呼的喘气声格外明显。

大家商量后就近找了条溪流休息,可能是靠近溪流的缘故,这里的植被格外茂密,连鸟叫声都比别的地方响亮。

突然,成片受惊的鸟从林子里面飞窜出来,几只飞镖射了过来,其中一只射中了蜀地世子的马,马顿时开始发狂咆哮,姚将军率先反应过来,放箭射死了发狂的马,随后让大家躲在就近的掩体后面,姚将军指挥着侍卫们朝着刺客放箭,但狠劲和准头明显不如刺客的飞镖。不断有刺客拿刀冲过来,被放出的流箭射死。

“再这样下去,箭很快就会被消耗完。”姚将军低声和我们说道。

“要不派个侍卫去营地报信?”旁边的晋王世子提出建议。

“可这里的刺客迟迟不现身,若是故意调虎离山引侍卫前来搭救,那父皇就危险了。”我脑子一片乱,这里只有姚将军真正上战场杀过人,我本能看向他,希望他能有应对的方法。

“殿下说对,陛下不能出任何一点闪失,但也不能这样僵持下去,箭和人都撑不住,这批刺客水平绝对不低,目前数量也不能确定,冒然进攻反而会露出破绽,只能往营地退。”姚将军快速交代着当下的情况。

又有一个刺客冲出来被流箭射死,我看向侍卫们的箭袋,大多只剩下两三支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退吧!”蜀地世子一脸焦急,毕竟刚亲眼看见自己的马倒了下去。

“咱们人多,一起退速度太慢了。”一直沉默的梁世子突然开口道。

“那就各队伍分开走啊!”

“也不行,刺客的动机和目标都不明确,冒然分开可能会让他们趁虚而入。”姚将军的话如当头一棒,让大家再次失去方向,但却点醒了我。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不,我甚至可以肯定刺客的目标就是我。

我没有声张,脑子里飞快的思考着。

首先队伍得分开走,要不然谁都跑不了,但也不能让刺客知道各方向都是谁。

其次我身边要有一个信得过人,目前只有李生是肯定忠诚于我,所以他必须跟着我,剩下的和谁同行到是不重要,反正到时候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关键是其他方向的人不能露出破绽,我是目标的事情若是说出来难保不会有人为了保全自己出卖我,所以得让大家知道伪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且至少还得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来保证即便发现目标是我也愿意替我引开刺客。

可我是女子,体力和箭术天生低于男子,本就极容易成为队伍的累赘,又是公主,没有皇位做依仗,谁能心甘情愿的保护我?

我不动声色看着这几个人,钱、地位他们都不缺,那我手里的筹码就只剩下父皇的宠爱了,从刚才看来,姚将军对父皇的忠心可见一斑,是其中最有可能掩护我的。打定主意后我坚定说道:

“咱们还是得分开走,只时分开时不能让刺客看清各个方向都是谁。”

可如何混淆刺客呢?这让大家再次陷入沉思,这时晋王世子开口道:

“要不放把火,这里树多,趁着火和烟烧起来时咱们就分头跑”

“你也知道这里树多啊,现在风这么大,火和烟烧起来的时候咱们还跑得了?”蜀地世子没忍住怼了回去。

嗯……看来同行的人是谁也得认真想下。

“大家别吵,金木水火土,既然火行不通,那咱们就试试其他的。”这次出声的是梁王世子,他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主意,紧接着说道:“不如把树枝绑在马尾巴上,靠马奔跑带起的尘土掩盖咱们的动作。”

似乎是看出了大家脸上的质疑,姚将军快速分析道:“这里靠水,土相对松些,且多是上游的沙经年累积形成的,容易生尘,再加上这风的话兴许能成!”

“嗯嗯,只是这样恐怕还不够,等一会骑马跑时,大家就把身上的银两、值钱的东西都扔下去,不管他们是想劫财还是寻仇,总不会和钱过不去,总之能拖住一会是一会。”梁世子紧接着补充道。

“可我现在没有马,一会怎么跑?总不能让我和侍卫骑一匹吧?”蜀地世子一脸焦急。

“你和我骑一匹,我比较轻,这样两个人骑起来不会太重。”我顺势找了个理由,这样应该比和晋王世子一起跑强吧。

“那就是公主和蜀王一组,剩下我们三个分开一组,每组带两名侍卫。”姚将军迅速分配着。

现在只剩一个问题了,谁来替我吸引刺客呢?我纠结再三还是朝姚将军开口道:

“父皇送我的这马身材短小,两个人骑有点勉强,而且通身是白色皮毛,格外显眼,不知姚将军可愿和我换一下马?”

哎,我心里有点愧疚,觉得坑了姚将军,但刺客的目标只是我,而且姚将军战场经验丰富,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保护公主本就是臣的责任,若是您出什么事,臣就是死也没法和陛下交代。”姚将军郑重回答着

“将军言重了。各位!等咱们平安回了营地,我一定让父皇好好犒劳大家。”我坚定说着。

大家把手里的箭集中起来分给在前面防御的侍卫,然后按照计划行动起来,虽然计划很清楚,但做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手忙脚乱,每个人都沉默又焦急的准备着。

没一会确实有不少尘土飞起来,能模糊大家的踪迹,但并不能完全隐去。

风一阵阵来,好似随时能把这层遮掩吹散。

“没时间了!快各自上马跑!把值钱的都扔了!!”姚将军大喊着,大家迅速骑马朝各个方向奔去。

我本想回头看看,谁知蜀地世子给我挡的严严实实的。

这样也好,虽然尘土没能完全遮掩住,但有他挡着,那刺客应该也没看到我在的方向。

我们骑马飞奔着,树影闪过的频率好似比我的心跳还快,周围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也听不清楚,但我脑海里师父的身影却异常清晰。

他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冲我笑了笑,我好像还听见他说:别怕,会过去的。

也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景色已经全然变了样子。相比于之前的林子,这里的更加繁茂,树木之间倒不似那般紧凑,但粗壮的枝干直冲云霄,只有零星的光束从树叶的空隙间散射出来,这里好似从未被世人惊扰过。

“光顾着跑了,没在意方向,咱们估计是跑进林子深处了,不过好在刺客没有追来”蜀地世子松了口气开口道。

“怎么不见那两个侍卫?”李生不在,我心里有些慌。

“可能还在后面也可能和咱们跑散了。” 蜀地世子说着从马上下来。

我本打算一起下来,但这马对我来说实在有些高,试了几次脚都没法触地。

看向世子,发现他正在仔细查看周围环境,我只好纵身一跳。

左脚没有站稳,脚腕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不知是哪颗树的根系蔓延到了地上。

没有出血的地方,应该只是扭到了。

“快过来看。”蜀地世子小声朝我喊道,我强忍不适跑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自觉的惊呼出声。

有只兔子被挂在了树枝上,脖子的地方有些血肉模糊。

蜀地世子仍然在观察那棵树的树干,上面有明显的抓痕,随后又蹲下来嗅了石头和草丛,我不知道他嗅到了什么。

“可能是最近春猎放生的缘故,金钱豹捕捉到食物变的很容易,甚至已经饱到吃不下了,这才会把猎物藏在树上。”世子轻声朝我解释着

“所以它还会再回来?”

“草丛和石头上都有股尿骚味,还有树干上的那些抓痕,这都是金钱豹标记自己领地的方式,所以它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哦!现在可不是捕捉猎物的好时候。

“要不现在跑吧?咱们可能打不过”虽然在看到世子跃跃欲试的表情时就知道答案了,可我还是不甘心的问道。

“这么好的机会,跑掉多可惜?”

“你确定?箭都给了侍卫,咱们现在可就剩把弓了?”

我看向世子,内心小声骂道疯子。

“还有这个”世子从怀中拿出匕首,样子倒是很精致,银制雕花的刀柄,但再精巧也不过5寸大小。

“你就靠这个?这不相当于肉搏吗?”我沉声说着,左脚的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但我还是保持微笑的看向世子,试图用冷静换回他的一丝理智。

“当然不是”世子用匕首把树枝削尖,示意我除了匕首还有这些纯手工制作的木箭,我为他的创造力欢呼了一秒,随后认真思考后得到了一个结论:比起把这些树枝射出去,可能还是直接用手拿着它戳更有效。

我再次试图和蜀地世子讲道理,这次我打算从行动目的、可能采取的行动、双方的实力差距、预期产生的后果四个方面入手,向他生动、合理、有说服力的展示为什么跑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我还没讲完第一部分,稍远处的灌木丛就传来了窸窣的声音,有东西在靠近。

显然世子也听到了,并且做好了迎击的准备,握着他那把小短刀,悄悄说道:

“以后除了武松打虎,还会流传生擒金钱豹的佳话。”

其实我很想笑,但我觉得得尊重下当前命悬一线的形势。

声音越来越近,脚步杂乱,难道不只一头?

佳话没了,而且很有可能变成群豹啃人骨的恐怖故事……

身影也越来越近,嗯?怎么还有反光?

而且这个棕色的皮毛和身形怎么这么像匹马。

“李生?”我试探着叫出声。

“公主?公主!”李生拽着马朝我跑过来,身披的铠甲上还夹杂着灌木树叶。

“梁王兄?”我有些疑惑看向出声的蜀地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李生身后的梁世子。

“没想到我们能在这汇合!”其实我也有些奇怪为何会碰到梁世子,毕竟大家是往不同方向跑的,不过多一个人,肉搏取胜的机会就大一分啊!!

“是啊,有刺客追过来了吗?”梁世子看着我们手里的短刀和木箭紧张问道。

“没没没”我刚要开口向他解释金钱豹的事,却被蜀地世子开口打断。

“话说在前面,金钱豹可是我先发现的。”蜀地世子一脸戒备,到比准备迎战金钱豹时还要谨慎几分。

好家伙的,大家刚才不还是共患难的好兄弟吗?

我看向梁王世子,他应该已经明白了,而且并不打算撕破脸,但我不能忍,我得阴阳怪气几句。

“哟?这金钱豹还没回窝呢,蜀地世子就开始想免死金牌的事了?”

我躲在李生背后,自动忽略了蜀地世子的脸色。

“若真能抓到这金钱豹,那蜀王兄自然是头等功劳,只是现下不如先做好准备迎击,以保万无一失。”梁世子开口缓和着气氛。

经过商议(蜀地世子单方面要求),大家一致决定(只有梁王和蜀王达成了一致):几个男生负责布置陷阱,我负责制作木箭。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携手共渡难关(蜀地世子嫌弃梁世子挖的坑不够深,然后下去加深了一下,结果不仅自己爬不出来,还把想拉他上来的梁世子也拽下去了,两个人都不愿意让对方踩着自己上去,于是想挖土把自己脚下垫高,结果坑越来越深……)。

不管怎么说,结果还是很不错的,

改良的木箭、拉紧的绳子、藏起的鹿砦、掩住的陷阱。我们躲在灌木丛里,在线等一个上钩的金钱豹。

忙碌时没感觉,现下才发觉左脚开始发麻了。

“公主”我看向小声叫我的李生,只见他悄悄从怀中拿出了两个果子。

“刚刚埋伏陷阱时摘的。”

“你呢?”我接过一个,想把另一个留给李生。

“我不饿,你快吃,我给你挡着。”说完竟真挡住了蜀地世子和梁世子的视线。

我没客气,因为确实是很饿了,果子看起来很干净,应该是被李生擦过了。

我轻轻拉了拉李生,一脸嫌弃的把另一个果子递给李生。

“这个果子太酸了。”

李生接过果子,试探的尝了一下,一脸懵的问道:“挺甜的啊”

“嗯嗯,确实很甜呀”我笑着看向吃着果子的李生。

“你们吃独食?”蜀地世子和梁世子看过来。

“不是不是,太酸了,这才没给你们”我拿胳膊戳了戳李生。

“哎呀,哎呀哎呀,酸的倒牙。” 李生边皱眉挤眼边哎呀着。

我们仨表情复杂的看着李生,我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好在他们两个并不准备费口舌深究,大家默契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李生。

“怎么样,骗过去了吗?”李生忐忑的问道。

“没有,表情很夸张,演技太拙劣。”我目视前方,客观的评价道。

我们在灌木丛里呆了很久很久,最后一缕余晖也消逝在山头时,终于有声嘶吼在月色中传来。

“来了。”蜀地世子低声说道,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让我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离我们大概10米时,我终于看清楚了。

它金色的皮毛上镀了层淡淡的银光,轻巧的步伐像只大号的猫咪,虽然行进的速度有些缓慢,但微微躬起的背和不经意漏出的利齿让我觉得也许下一秒它就会冲过来,像树上挂的那只兔子一样咬破我的喉管,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和它对视了。

林子似乎变的更加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照在这头粗喘着低吼的豹子身上。

8米、7米、5米……

它突然停了下来,只有尾巴还在轻轻摆动着,陷阱就在它脚下。

我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发涩,不自觉吞咽着。

它开始舒展身体,尾巴仍然轻摇着,但背躬的更加高了。

“去哪了?”梁世子小声问道。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原来它已经不在之前的位置了。

我赶忙四处寻找着,试图借助微弱的月光看清林子里的每片叶子。

“树上”李生率先发现,我看向树上,再次和它对视。

那双闪着寒光的幽绿色眼睛好像在斥责我的无知,让我瞬间定在那动弹不得。

“快!它要攻击了!”李生突然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像是闷热傍晚的一声惊雷,把聚拢的乌云震开来。

我立刻反应过来,朝旁边的树后躲去,李生射出的第一根木箭并未命中它,它迅速朝梁世子扑了过来。

“梁王接住!”我急忙把粗木枝扔了过去。梁世子对着扑过来豹子猛甩了一棍,然后迅速退后。

我听到它呜咽了一声,随后带着怒气露出了它的利齿,我又想起了树上那只血肉模糊的兔子。

李生趁机继续朝它放箭,有支射中了它的腹部,但并未给它造成太大的伤害。

它重新退回到黑暗中,但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却还在盯着我们每个人,它会时不时的做出前冲的动作,好像在试探哪个人最适合攻击,然后扑过去一击毙命。

不会……又是我吧?心里一阵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啊。

我看向离我最近的蜀地世子,示意他拿起一旁的绳子,我则握紧了匕首。

我们和它都在树影里,中间隔了一道月光,清冷又温柔,让我有一瞬间恍惚,我好像听到远方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公主!”

我猛然回过神,被它扑倒在地的瞬间,背好像裂了开来,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它碰到我的脖子!

它一口咬在我的左肩上,血腥味刹那染红了它的眼睛,顾不上疼痛,我迅速用匕首刺向它。它闷哼一声,准备再次攻击时,蜀地世子从背后勒着它脖子一路后拖。

喊我名字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是幻听!

“是营地的侍卫们,我去喊救兵!”梁世子赶忙朝火光处跑去。

李生跑过来帮忙,却被金钱豹的后腿蹬了出去。它在奋力挣脱绳子,挣扎的身体来回甩动,让抓着绳子的世子越来越吃力,李生又和它扭打在一起,紧抓着绳子的世子被拉到在地来回拖拽着。

匕首!匕首!我的左脚已经肿胀的站不住了,只好四处爬着寻找刚才被甩出去的匕首。

李生抱着它的后腿,眼见着又要被摔出去。顾不上匕首了,我抓起一把木箭朝金钱豹的脖子刺了过去。

脖颈的血喷了我一脸,我最后一次和它对视,黑夜里幽绿色的光终于暗淡下去了。

蜀地世子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

我松了口气,笑着回头看向李生,却发现他正张着手臂跪在我身后,他冲我笑了笑,嘴角流下一行血。

“李生,没事了。”我小声说着,但他没回我,手臂和头都垂了下去。我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地上的飞镖。

又有几只飞镖射在了李生的背上,这次他整个身子都朝我倒了过来。

又有一只飞镖射了过来,好像擦中了我的胳膊。蜀地世子反应过来,想拉我走,可我怎么都动弹不得。

我静静看着李生,他背上有七只飞镖,我想帮他拔出来,可是我右手一直在抖。

再没有飞镖射过来了,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师父来了。

他拿着火把,眼里满是自责和心疼。

借着火光,我才终于看清楚,血,原来我手上都是血。

“啊!”我大声哭喊出来。

师父把我拥入怀中,轻轻抚着我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师父柔声在我耳边哄着,温柔的就像今晚的月亮。

可是月亮啊,你说,重复一千遍没事就可以没事吗?如果不能,那睡一觉可以吗?睡一觉李生就可以回来了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个小男孩,父皇去哪他就去哪。他总是呆在宫中的角落里,有时是屋檐、有时是树上,有时我也找不到他。我从没见过他向人行礼,大家好像也看不到他,那他到底存在吗?

应该是存在的,因为下雨天时他的衣服会变湿,因为母后养的花狸猫咬到过他的衣摆,因为我见过他偷吃栗子糕。

栗子糕,那是我最喜欢吃的点心,我为什么会喜欢吃栗子糕呢?

我想起来了!那日我没去学堂,被父皇罚了不许吃晚膳,半夜实在饿的不行就溜去了小厨房,恰好他也在偷吃,但吃的都是些已经干硬的馍。

我把栗子糕递给他,他不敢接,我就骗他说这糕点再不吃就会馊掉。

“好吃。”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讲话。

可是好吃吗?这不过是康乐宫里再平凡不过的糕点,样子味道都算不上最好,我不解的尝了一块,发现原来真的很好吃。

我们躲在小厨房的灶台旁吃完了一整盘,等天亮时,他便和月亮一起消失了,所以他是星星吗?

应该不是,因为他会在夏日酷晒的中午蹲马步,夜晚会趴在树上打瞌睡,还会偷偷躲在房顶上哭。

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疼。

我又问他星星也会疼吗?他说他不是星星,他叫李生。

我从梦里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康乐宫的床上。

春猎 结束了吗?

我想要下床时正巧吉灵从门外进来。

“公主!您终于醒了!”吉灵跑了过来,拿着药一时倒有些手忙脚乱的,最后还是我提醒她差人去喊太医。

真是个傻丫头。

听嘉娘娘说师父带着昏迷的我回到营地时已经快后半夜了,我身上到处都是血,只有脸白的发灰。整个都城和营地烛火不停,亮如白昼。

太医们说我透支过甚又流血太多,身体受凉精神受惊。在极端虚弱的情况下又经历了大喜大悲,气滞血瘀,脉象沉闷无力。娘娘说其实她听不懂太医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看的出我的脸色在不断变暗淡,明显失去了所有光泽。

父皇把朝堂搬到了我旁边的帐篷里,大家都在营地里守着我,直到第六天夜里太医说我性命无碍时才启程回宫,算起来春猎到现在原来已经过去半月了。

我醒来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母后还有一堆娘娘们都跑来康乐宫看我,嘴里不停的说着吉祥话,偶尔也会有几个娘娘拌起嘴来,吵是吵了点,但倒也欢乐。

只是大家好似都默契的不去提春猎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提起刺杀、金钱豹、免死金牌。

至于李生,大家好像都已经忘记他了,或者也许从来没记起。

可是,我记得。我想父皇也该是记得的。

我等了好久,天色暗下来时,父皇才从养心殿赶来。

“您…看起来很疲惫。”我斟酌着开口,不知该将这个穿着明黄龙服的人当做众人臣服的陛下,还是我的父亲。

“臻儿在怪朕。”

父皇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我倚着床栏,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孩儿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隐约从一旁的铜镜里瞧见了自己,面部有些凹陷,显得眼睛更大了,只是格外空洞无神。

“他本名叫李真,祖上是皇室的守墓人,被送到朕身边做暗卫时不过七岁大小,什么本领都不会,还根骨清奇,朕只看到了一堆肉,朕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就赐了他李生的名字。”

“高手朕身边有的是,但朕缺一个忠诚的人,一个他在我就可以安心睡一会的人。”

我突然又想起那个下午,我和李生坐在侍卫处前的台阶上,他骄傲的告诉我别人都靠天子保护,但他是保护天子的。

“父皇是什么时候知道有刺杀的?”

现在看来,我在侍卫处和李生的相处都是父皇有意的安排,至于师父,他大概也是知道的,毕竟如果不是父皇,师父怎么会有金丝软甲这种宫中都少见的宝贝。

“一开始就知道,这场春猎就是为刺杀存在的。”

父皇淡淡说着,声音没有任何情感起伏,仍是他一贯的温和又有力,对朝臣、对侍从、对妃嫔、对我都一样。

“去年,朝堂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声音,他们主张尽快把臻儿嫁给封地的世子,让生下的孩子继承大周的盛世,这样既可让男子掌权天下,又能保证皇室血脉正统,朕很好奇,这样的法子是谁想出的。”父皇抚摸着左手上的玉扳指,我记得上面有道裂痕。

“父皇想用免死金牌引出幕后筹谋之人?”我还是不太懂父皇到底想干什么。

“朕需要一个足够诱人的东西来让他们按照朕定的规矩来,免死金牌给谁朕不在乎,朕在意的是谁和谁组队。利益交换这种事情藏是藏不住的,朕倒要看看这些大臣之间如何串通,谁迫不及待想改朝换代,他们又想向哪位新主子表忠心。”

“所以刺杀是父皇的后招?”

一旦知道了,又怎么可能会容忍他们存在。

“没错,和你同时遭遇刺杀的还有礼部尚书朱泽林,户部侍郎吕涛等等,很不幸,他们被刺客一刀封喉,朕很难过,他们都是大周的肱股之臣,朕会安抚好他们的家人,也会找出背后的主谋,还他们个公道。”

“那背后的主谋是谁?”

或者父皇想让谁当?

“敦世子借围猎行不忠不敬之事,埋伏刺杀皇室臣子,大逆不道,立斩。但朕感念血脉手足之情,特赦其家人,赐布衣身份。”

“但他并不是刺杀孩儿的主谋。”

“没错,鹤归在安排刺杀时还发现了另一批刺客的踪迹,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背后之人是谁都没有定论。一来朕不想打草惊蛇,二来朕需要理由除掉那些大臣,三来朕当时觉得目标并不在你,再加上有金丝软甲和李生暗中保护,朕……本以为万无一失的”

我第一次从父皇表情里看到了懊恼,可他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吗?

“鹤归抱着你跑进帐篷的时候,你身上不断往下滴着血,那个时候朕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太狂妄,每一滴血都让朕的恐惧加深一分,朕日夜守在你床边,有时候发现你没了起伏,就会颤抖着去探你的鼻息,生怕再也唤不醒你。看惯了别人怕自己,倒叫朕忘了自己也会害怕。”

“可父皇并不打算为孩儿讨个公道不是吗?”

我看着父皇,他总是那样让人猜不透。小时候他抱着我在御花园里赏花,他称赞着水仙,却从不为它驻足片刻。他说牡丹乃花中之王,转身却又感叹绣球的热烈无与伦比。所以父皇到底爱那一朵呢?

“臻儿,你该明白,这场春猎刺杀可以有两次,但真相必须只有一个,那就是敦世子欲谋逆犯上,先后伤了朕的公主和臣子。”

“孩儿不明白,怎么父皇不怕再也唤不醒臻儿了吗?”

房间的烛火点了很多盏,其中一盏把我的影子投射到了父皇身上,他轻而易举的就能握住我的脖子。

“朕精选了一批守卫保证日夜不离的护着你,朕绝不让人再伤到你。”

父皇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为我掖了掖被角,他关切的看着我,却又在离开时说道:

“对了,此次春猎鹤归防备疏漏这才让贼子有了可乘之机,朕已经剥了他的职位。至于他能否戴罪立功全看臻儿有无大碍。”

我看着父皇的背影,突然明白了,其实……父皇根本不爱花吧。

托吉灵去打探情况,才知道原来师父早已被革职在家,没有大臣替师父求情,他们好似都不认识师父,可我明明记得接风宴那日众大臣是那样真心实意的称赞着师父。

是生怕谋逆的祸水引到自己身上吗?还是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

我渐渐可以活动了,刚开始只能在屋子里靠人扶着走动,现在已经可以出行了。

果如父皇所说,再没人有机会伤我一丝一毫,因为每次我身边都呜呜泱泱跟了一堆人。

有这么多人陪着我,可我怎么越来越孤单了。

师父常写信询问我的身体情况,我捡着些好听的话回了他。

我没告诉他我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偶尔睡着也会在梦里被沾满鲜血的双手惊醒。

就像他也没告诉我,他被不知情的百姓唾骂无能,被曾经的好友孤立排斥。

我们小心翼翼的考虑着彼此,只是…我们好像越来越远了。

在我身体渐无大碍,在我告诉他“一切安好,勿念。”,在最后一片海棠花也开败之后,我再没收到师父的信了。

我日日数着算着盼着,终于在及笄之礼上再见到了师父。

那日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众人。

他亲自为我祝辞唱福,赐我“明佑”的封号,向世人宣告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拥有他无与伦比的宠爱。

我一遍遍跪拜在大殿正中,等母后为我梳头加笄、为我簪上发钗,再为我戴上钗冠。

我穿着大袖礼服向众人作揖,直到礼成,我才恍惚发现角落里的师父。

他枯瘦了很多,已经撑不起那件暗红色的大氅了。

人群中,对上他的视线。

我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眼里的笑意和温柔,假装不知道他内心无从言说的苦涩。

我被众人簇拥着,不断有人过来贺喜,我耐着性子接受着每个人的祝福,期望着下一个过来的人会是师父。

“愿明佑公主康乐同在,永享芳泽。”

“多谢姚将军,我今日平安离不开春猎时姚将军仗义相助。”

过来的人是姚将军,说起来,我对他始终有些愧疚,好在他并无大碍,事后父皇也着重嘉奖了他。

“保护公主本就是臣的职责所在,况且臣与闻将军是多年好友,于公于私都该护着公主。”

我倒不知道姚将军和师父竟还有这层关系在,只是现下大家都恨不得和师父撇清关系,姚将军主动提了起来,可是要替师父出头?

“姚将军不妨明说,师父的事我自当仁不让。”

“公主应当知道鹤归的处境并不好,君上虽未明令处罚他,但却以调查春猎刺杀来龙去脉为由将他革职在家,可刺杀一事主谋都已经问斩了,各种赔偿也已到位,剩下的还调查个屁?无非是君上还没想好如何处理鹤归。这事真论起来,可以是防备疏漏降职的小惩,也可以是串通谋逆杀头的大罪。如今朝中众人都摸不清君上的意思,谁敢轻举妄动替鹤归说话?”姚将军压声说着,言语间抑制不住的气愤和无奈。

“姚将军想让我替师父求情?”我自然清楚他来和我说这番话绝不只是倒倒苦水,更重要的是想借我来解师父的困境。

“君上对您的疼爱众人有目共睹,于情,鹤归是您的箭术师父,君上自当礼待。于理,此次春猎您才是受害者,受害者肯松口求情,君上必要顾虑几分。此外,公主是唯一的子嗣,谋逆之事怎么也不会牵扯到您。”

我看着姚将军,他眼中的希冀不加掩饰,仿佛认定了只要我出口此事必成。

可…我怎么开口,是和父皇说若非师父他的刺杀计划怎会如此顺利?还是承认李生的命不过是个笑话?亦或是向父皇妥协,去相信世上无真相,有的只是权谋吗?

“若是旁的,璟臻绝不推辞,但这事姚将军高估我了,整个大周 又有谁敢左右君上的决定呢。”我没再看他,径直出了大殿。

突然想起那日在武门,我气愤的谩骂那些不肯向父皇谏言的大臣奸佞虚伪,可其实我也是个懦弱自私的人,旁观者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不作为。

出了大殿,有侍人递给我一个竹筒,我打开一看,是只燕子形状的纸鸢,可是师父之前许的那只?我心下一喜,四处寻看,终于在大殿拐角处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师父!”

师父停下脚步,但却没有转过身。

看着这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我好像突然失言了,开口几次却又停下。

我们沉默了好久,直到他抬脚欲走。

我慌了,急忙喊着师父,只是这次他再没停下。

“师父!”“是不要徒儿了吗?”

我强忍着泪水,努力听清师父话里的每一个字。

“今日及笄,臣再没什么能教给您的了,以后公主要自己学着做个大人。”

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在大殿,还记得第一次见师父穿这件暗红色大氅时觉得热烈又遥远,好像一眼就被吸引住了,当时以为是衣服好看,现在才发觉原来…我那时就喜欢他了。

我拿着纸鸢漫无目的走着,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待会,可宫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和红色的绸缎,不断有人向我作揖,我笑着回礼,好像一片其乐融融,只是他们庆祝的是明佑公主的生辰,不是我的。

我轻轻抚着手中的纸鸢,猛然发现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句话。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总是不能在一起呢?

我开始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每日只懒洋洋的看些医书,或者干脆就是对着远处发呆,一走神便是一下午。

倒不是想怨恨谁,只是实在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我强装着不在意,倔强的认为只要不向父皇求情,那李生的命便不算白白牺牲,而我也没有输给权谋。

我不再去想师父日日都在做何事,他是否会醉酒在街头却无人为他披件衣服,又或者被众人嘲笑那些无从谈起的少年志向。宫中的人也开始渐渐避着我走,不知是怕我身旁那堆呜呜泱泱的护卫,还是怕我这副渐渐消瘦露骨的模样。

似是对我这副残躯愈发担忧,父皇加派的护卫越来越多,我能去的地方却越来越少。有时我甚至分不清楚他是在保护我还是在监禁我。

不管去哪,总有人提醒我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

“公主,鉴诚湖旁风大潮湿,有碍您的身子恢复,还请公主绕道而行。”身旁的嬷嬷温声制止。

“连日呆在康乐宫里,实在乏闷的很,我只是围着湖边走走。”我正欲抬脚,却听身后众侍卫齐声喊道:“请公主绕道。”

四处的宫婢侍人皆向这边看来,我不想闹大,转身朝领头的侍卫解释道:“秦侍卫,湖边虽风大潮湿,但如今已是五月,我又披着斗篷并无大碍,况且我只是走走,绝不行危险之事。”

“公主,臣只是奉命行事,请公主不要为难微臣。”

“我知道,可我终日闷在宫中,不过想透口气,绝不让您难做,还请行个方便。”

“公主,君命难违,请回吧。”秦侍卫挡在我面前,请回的手势依然强硬,像之前的无数次争论一样,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说出这句话后我便就此作罢。

我看着他腰间微微晃动的令牌,那是父皇给他的特许,许他不受限制进出后宫,许他不必请示自行决断。

我不只怎么,心里突然暴躁起来,一把拽下这令牌扔进了鉴诚湖里。

秦侍卫诧异片刻,随即跳入湖中,不过片刻便将令牌捡了回来。

看着上岸的秦侍卫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我随手朝侍卫群中指了一人,淡淡说着

“你,再把他踹下去。”

被指到的侍卫,小步向前,神色有些慌张,快到秦侍卫身旁时,突然停下不知所措的看向我。

我掩面轻声笑起来,紧接着朝那侍卫走过去“是不懂这宫里的规矩了吗?还是说忘了谁是你主子了?”

我收起笑,从侍卫身上抽出剑架在他脖子上。“秦侍卫,你说我若是一剑斩了他算不算有违君命呢?”

似是被我的动作吓到了,那侍卫突然跪了下来,不敢看我,只剩身子抖个不停。

倒是秦侍卫依然镇定,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这宫里的主子当然是您,他今年十四,脑子笨不知规矩,还望公主莫要生气。您若是想要微臣再进这湖,微臣自己跳下去就行,怎么敢劳烦公主。”

“好,那你就自己跳,跳到我满意为止。”

我收回手,任由它垂在斗篷里颤抖。

秦侍卫跳了一遍又一遍,带出的湖水湿了一地。我静静站在湖边看着,心中并无动容。

我诧异于内心的冷漠,更感叹此刻能在湖边却并非是以理相商换来的。

我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受到了权力。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啊。

不必再管什么对错、什么公道、什么权谋,只管肆意的发号施令,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随后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从前相关的一切都随着那个”璟臻“的名字一起被埋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嚣张跋扈的明佑公主。

我命人在康乐宫重修了秋千,再不必拉着绳子扎马步,我只管坐在那任宫人们一次次推着我。

耳边的风呼呼吹过,闭上眼睛,感受每一次离开地面到达半空的轻松,我多想可以飞出去,可我是胆小的,我不敢松开握着的绳子,只好随它再落回重重包围的人群里。

我的箭术又有了很大的提升,可以精准的射中那侍人头上的纱帽,我贪婪的享受着他的恐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个春猎夜晚的无力。若是我能再强一点,若是可以早早发现,那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越来越喜欢在夜间出行,去鉴诚湖旁吹风,去岳华亭里赏月,去御花园中闻香。似乎在黑夜下我才会格外放松,才能甩掉身旁那群乌乌泱泱的侍人。

只是宫里开始传出谣言 说我因久病阳气损耗所以被脏东西附了身。

这话传到耳朵里时让我不由笑出声来,台阶下跪着的婢女听到我笑身子抖的更加厉害。

我收起笑走到她面前。

”你在发抖,是怕我还是怕我身上的脏东西?“

”公公主,奴婢只是有点冷“

”冷是吗?“

我挥手命侍人端上一盆火炭,随后蹲在婢女面前,关切道:”快拿着吧,拿着这火炭就不冷了“。

婢女小心翼翼道”公主,不冷了,奴婢不冷了“

我佯怒“一会冷一会不冷,说话如此轻贱,命也是这般吗?”

婢女一脸惊恐,开始冲我磕头求饶。

”是人就得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或者难不成你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不是人?“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拿起一旁的火钳,漫不经心的翻弄着火炭,余光中撇到那侍女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

”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乱说话了,求公主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吧“

”拿着吧“我夹起最大的一块火炭递到那婢女面前。

婢女眼角含泪颤颤巍巍的伸出手,随后叫出声来。

我心满意足的笑了,随后对着康乐宫中的众人道:”今后,大家可得掂量清楚,话虽是别人说的,但命是自己的。“

”都听懂了吗?“我敛起笑,扫视宫中众人,思绪不由飘远。

那时候我是怎么做的来着?当他们说我射不出一只箭的时候。

我用了多少个日夜来坦然接受,又花了多少心思改变他们的看法。

可是 是认同还是屈服,重要吗?

“璟臻!”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回神,看到宫门前一脸愁容的嘉娘娘,下意识便想转身回屋。

“又想要逃避吗?”嘉娘娘怒吼道

我顿住,似是全身都不听使唤了,僵硬的动弹不得。

“你以为做个骄纵蛮横的公主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自己的无能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不做选择就可以避免后果发生?”

“臻儿,无动于衷本身就是一种选择,前朝事事瞬息万变,春猎刺杀死伤多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整个宫殿静的出奇,只有嘉娘娘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我心头。

可我只是被圈养在深宫里的公主,除了扮演好众人口中嚣张跋扈的角色外,又能做什么呢?

”不管意味着什么都与我无关。“我轻声回答,不敢转身看她有多失望。

我听到嘉娘娘低声叹了口气,无奈说道:”我知你心中向来有自己的清明,不愿辜负李生,可权力会迅速重新分配,等新的朝野格局形成后,闻将军便再无法翻身,他只能当个歌姬生的庶子,背着护驾无能的骂名碌碌无为一辈子,这也与你无关吗?”

与我有关吗?生辰那日他那样决绝的转身,难道不是他不要我了吗?

“与我无关”我倔强道。

”璟臻,早知我劝不了你,那便让他自己劝你吧“娘娘不再劝我,只丢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我闻言,讶异又迫不及待的转身看向嘉娘娘的方向。

可是只有娘娘离去的身影,哪里有什么其他的人呢。

“公主,这是前些天闻公子托人送进来的。”绫罗姑姑从袖中拿出信,我盯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时信已经到了我的手中,我慌忙躲进屋中,强忍着激动慢慢展开那信。纸张粗糙,不是之前常用的罗纹纸,只有淡淡的飘香让我确信这是他的信。

提名知乎三绝!!!其他的可以先放一放,这三篇答应我一定要先看!!如果你在知乎看了这三篇,那我们就是姐妹!

1.洗铅华

这篇文最精彩的地方在于穿书和猜cp!女主穿越过去成为了一个女二然后一步步打怪最后变成女主的故事哈哈哈哈,主线有一点点像陈芊芊,但是支线还是很不一样很好看的!强推!!

2.见鹿

女主叫元元,本来是个通房丫头。也是一个穿越的剧情让这个女主性情大变,后面男主那个腹黑王爷就爱上了她!这篇文章让我印象最深的其实不是剧情,是作者的叙事手法和文笔!真的写的很好!

3.宫墙柳

这篇文章真的霸榜知乎古言好多年了!!至今无人超越,真的很能打。没有看过的姐妹一定要去补课看!作者是梦娃!听说好像真的要改编成影视剧!!

zhihu.com/question/2938

我终于成了他的皇后。

在他死后。

1

他死了,他生前最爱的前皇后也殉情而去。

而我被追封为后,辅佐我的儿子太子睿登基。

他活着的时候不爱我,把我一个宰相之女安放在贵妃位置上,却把一个七品县官的女儿扶做皇后,要我对那个只会顶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勾引男人的女人行妃嫔之礼,还要帮她打理后宫,替她处理一切她处理不了的事情。

我忍了六年,终于忍无可忍。

决定下手的那天,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冬日,我的睿儿在院子里玩耍,她的儿子太子烨跑了过来,两个孩子一开始玩得好好的,后来却打了起来。

我当众严惩了睿儿,用戒尺打了他足足一百下,打得他手心血肉模糊。

事后,才知道,那天睿儿之所以主动动手,是因为太子烨一句「你母妃再厉害又怎么样?也不过是做小的。」

也不过是做小的。

可笑。

若非我仁慈,太子烨和他的母后凭什么在杀人不见血的后宫之中存活?

可我也觉得自己可笑,这么明显的事实,还要一个五岁大的孩子来提醒。

仁慈若不被感激,那便无须仁慈。

那年冬天结束之后,睿儿手心留下了一道除不掉的疤。

但我会把他心上的疤,一道一道除掉。

2

他死的时候,前任皇后慕容萱「殉情」而去,

那个女人可不愿死呢,她临死前还做着自己能当太后的美梦。

可我贴近她的耳朵,告诉了她,「那年春猎,你不是在得意,皇上任何一个孩子都没带,却独独带了你的烨儿吗?」

听到我的话,她娇艳的脸瞬间结冰,随即发疯一般喊道,「是你做的!是你害死了我的烨儿!」

「是啊,他敢说我是做小的,那我就敢把他做小。」我坦然承认。

周围的宫女太监想必都清晰听到了,但他们也只能充耳不闻。

现在,整个后宫都是我的人,我就是坦白自己的罪行,又有谁能奈何得了我!

3

那是第七年春猎,皇上把年仅六岁的太子烨带去围场,原本只是想让他看看热闹,并表示自己对这位小太子的看重。

结果太子烨顽皮,偷偷骑着马跑进了围场。

最后被找到的时候,他已经被狼群吃得只剩下一根根破碎的骨头。

他明黄的衣物碎了满地,和着慕容萱做太后的美梦一齐碎开。

我还记得那时她歇斯底里的惨叫,但她永远悟不到,在这深宫之中,弱者,本就该任人宰割。

当然了,弄死她的儿子,只是第一步而已。

4

太子烨死后,后宫中一时间人人自危。

虽然皇上没有证据,却依旧怀疑是这后宫中的女人下手,暗害了他的孩儿。

于是请安的时候,我被太后好一通责骂。

这个老女人自以为是的敲打,会让她付出代价。

最后,我承认这是我在后宫疏于管教的问题,但也指出,后宫中皇上没有雨露均沾,独宠皇后慕容萱,其余宫中女子不得圣心,难见天颜,因此人人都有动机下手,但太子烨身亡一事是谁下手暂且不说,这样下去,皇家子嗣稀薄,与国无益,不如举办大选,填充后宫,丰盈子嗣。

太后准了。

我挨了两个时辰的责骂,却反求了一场秀女入宫。

慕容萱以为自己母凭子贵就能享尽一世荣华,我就把她儿子做小。

慕容萱自恃貌美,恩宠无双;我就求秀女入宫,找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分了她的宠爱。

5

看着新入宫的那批秀女年轻又带着野心的面容,我恍惚间想到了自己。

那年我 14 岁,母亲告诫我,「容儿,你要学会藏拙,太过聪慧对于女子来说,不是好事。」

「那什么才是好事?」我反问,脸上还挂着自以为是的笑容。

后来我被选为太子妃,母亲也一再告诫我要藏拙,否则不会被太子喜爱。

我原本可以藏好的,如果不是他蠢得太过分。

6

刚进太子府的时候他也宠过我,睿儿便是那时候怀上的。

那年他才十八岁,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也不过是个少年模样,稚气仍存。

但他啊,就是我这一生的夫君。

嫁给他后,我小心谨慎,却只能陪他每日玩耍嬉戏。

看着他荒废四书五经,又把太傅气得罢课,想劝他多读书,可每次话一开口就被他不耐烦地打断。

时间久了,担心他因此厌烦于我,所以我绝口不提此事。

但我们却都忽略了先皇对此事的容忍程度。

7

元宵宴,我们进宫面圣。

席间,先皇出题,「太子,朕听太傅说你学习甚是用工,那你且说说,『六国陵替,二周沦亡。并一天下,号为始皇。』这句话,是出自《春秋》还是《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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